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得像浸过冷水,却压不住字里行间化不开的沉重:“2120年9月28日那天,明盛研究院全员去A市康脉达集团指导基因测序工作,晚上七点多,其他人都留在A市的酒店休整,冬阳也被师母安排走了。只有我和老师、师母因为要处理一份紧急的基因图谱数据,提前乘机返回了明盛。”
“刚推开研究院大厅的玻璃门,一股刺骨的冷意就先裹了过来——不是空调的凉,是那种带着压迫感的寒意,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他的声音低了些,像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指尖不自觉地攥紧,“地上还躺着研究院的安保机器人小艾,它的机身和底座分了家,金属外壳磕出好几道深痕,原本亮着的感应灯彻底暗了,被人硬生生拆成了两截。
再往里看,乔小锋带着刘一文、穿警服的余某、谭某,还有十多个人坐在大厅,黑压压的一片,像突然从天上压下来的乌云,把整个大厅的灯光都衬得阴森森的。”
那是我头回见乔小锋——乔镇白的长子。早听闻他面相凶戾,可真人比传闻里更扎眼:高眉骨沉沉压着深眼窝,眼尾像被刀削过似的往上挑,鼻梁直得透着股冷硬劲儿,偏偏皮肤白得发冷,连血色都差了半分。他指尖夹着支点燃的烟,指节泛着淡白,笑时嘴角会轻勾,烟蒂跟着微微晃,可眼神里半点儿温度都没有,活脱脱一副“不好惹”的凶人模样,光看一眼,就让人下意识地往后退。
张清健顿了顿,喉结又滚了滚,像是在回忆当时空气中的紧绷感,连呼吸都慢了半拍:“可那天起初他没半点传闻里的嚣张跋扈,姿态放得极低。见了老师和师母,他立刻快步迎上来,双手捧着一张烫金名片递向老师,指尖还刻意避开了老师的手,客气得有些过分,连语气都带着刻意的恭敬:‘唐院士,李女士,我是乔氏集团的乔小锋,久仰二位在基因领域的造诣,今天是特地来谈合作的。’”
“他没绕半句弯子,客套话说完就直接提了要求,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仿佛吃定了我们会同意:‘基因3.0技术要是能授权给乔氏,我们愿意投入1000万的研发资金,再为研究院新建三个配套实验室,所有后续成果仍以研究院的名义发表,二位看怎么样?’”
“老师当时就皱紧了眉,手摆得干脆利落,没有半点犹豫,语气里满是对技术的敬畏:‘基因3.0还处于实验阶段,还有多个关键缺陷没攻克,技术根本不成熟,谈不上授权。’乔小锋脸上的笑没散,甚至还加深了些,可眼瞳里的光却突然沉了沉,像平静的水面突然结了层薄冰,冷得人发颤:‘唐院士别急着拒绝,我们还能给您和李女士个人提供每年百万的科研津贴,您再考虑考虑?’”
“师母当时悄悄拉了拉老师的胳膊,她的语气听起来很软,像在劝和,立场却硬得很,没有半分退让:‘乔先生,你说的条件可真“诱人”,够我们几个月的研发费用。可基因3.0是我们一辈子的心血,关系到成千上亿人的希望,现在技术没成熟,贸然授权只会出问题,说什么都不行。”
第一次交涉就碰了壁,乔小锋脸上那点客气劲儿肉眼可见地淡了,连嘴角的弧度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往前挪了两步,阴影恰好笼住对面的人,声音压得低而沉,气音里裹着施压的冷意,像细小的冰碴子往人耳朵里钻:“李女士,您该清楚,研究院每年的运营资金缺口有多大——况且,你家老头子当初留下那点家底,怕是早就见底了吧?真要硬撑着不合作,最后难的是谁,您心里该有数。”
老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气得发抖想从轮椅上站起又被师母轻轻按下。转头声音冷得像块冰,裹挟着被冒犯的怒意刺破空气:“乔先生这是在威胁我们?”
乔小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没直接回应,只漫不经心地抬了抬下巴,朝身后递去一个眼神。那十多个人立刻如训练有素的影子般动了——刘一文领口别着泛着冷光的银扣,袖口卷到小臂,腕间一道刀疤若隐若现,脚步轻得像猫踩在棉花上,没有半分声响地往前挪。他们肩背绷得笔直,缓缓在我们周围拢成半圈,将我、老师和师母圈在中间……
做完这一切,乔小锋才慢悠悠开口,语气里的笑意早已褪去,只剩冷硬的实质,像淬了冰的钢刀,带着赤裸裸的威胁:“我只是不想看到双方不愉快,毕竟大家都是为了‘利益’,不是吗?”
“师母攥着老师袖口的手指猛地紧了紧,指尖几乎要掐进布料里,指节都泛了白,可她没退后半步,反而微微侧过身,往老师身后挡了挡,像要护着他,抬眼迎上乔小锋的目光,语气里没半点怯意,还带着几分针锋相对的冷:‘利益?我们搞科研是为了攻克基因缺陷,让这项技术受益更多人,不是给你们乔氏当谋利的工具。这“利益”二字,我们受不起,也不想沾。’”
她说着,眼神快速扫过那圈围上来的人,把每个人的站位、手的位置都记在心里,声音依旧稳得很,没有半分慌乱:“要是真闹僵,我们大不了放弃这研究院;可乔先生你呢?强行抢夺科研技术的名声传出去,商界会怎么想?乔氏财大气粗,明面上不敢反抗,但内心呢?乔氏如此不择手段,不要脸面,谁敢合作?科研界呢?这是一群打碎骨头还连着筋的硬汉,会彻底抵制你,除了少数软骨头只怕没人愿意提供技术支持,到时你算算,那时候损失的,可比现在这点‘利益’大多了。”
乔小锋的脸变得比翻书还快,方才那点客气与隐忍,瞬间被戾气冲得一干二净。他眼神里的冷意像淬了毒的刀,直勾勾剜着老师和师母,声音沉得能砸出坑:“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把这里围死!”
话音不算大,却裹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刚落音,那十多个人立刻踩着细碎却整齐的步子收紧包围圈,鞋跟碾过地面发出“吱呀”的轻响,同时指尖往腰间摸去——那里鼓鼓囊囊的,黑布下隐约显露出武器的硬挺轮廓,显然早把家伙备在了身上。
乔小锋这时慢悠悠从口袋里摸出枚银色打火机,拇指轻轻一擦,火苗“噌”地窜起又被他按灭,只留打火机在指间转着圈,目光扫过我们三人时,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冷懒。
老师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指节绷得发白,师母也抿紧了唇,指尖悄悄掐进了掌心。
竹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大厅里并不清晰。他没往包围圈中心冲,反而贴着墙边阴影,脚步轻得像片飘叶,径直飞也似的向大厅角落那台嵌在墙里的消防警报器——那是方才众人对峙时,唯一被所有人忽略的角落。
乔小锋指尖的打火机猛地顿住,眼尾瞬间绷紧:“拦住他!”
刘一文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几乎在话音落地的刹那便转身,朝着竹的方向猛扑过去。他腕间那道狰狞的刀疤在顶灯冷光下晃过,像一道淬了毒的寒光,直逼竹的要害。
可竹显然早算准了他的动作,在他扑来的前一秒,指尖已经精准扣住了墙角警报器的玻璃罩,拇指毫不犹豫地往下按——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大厅的沉闷,红蓝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将所有人的脸照得忽明忽暗,连空气都染上了焦灼的意味。
但这刺耳的声响只持续了一瞬,便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喉咙。
一旁的余某和谭某这时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又没发生火情,按什么消防警报?”余某靠在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都冷静点,没必要把事情闹僵。”谭某则抱着胳膊,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眼神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就在这时,侧门被推开,赵辉走了进来。他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的遥控器,边走边下意识地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水,嘴里还低声嘟囔着:“差点坏事……”那细微的声音虽轻,却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老师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脸色极为苍白。什么人最了解你?答案此刻血淋淋地摆在眼前——那就是你曾毫无保留信任过的人!他胸口极速起伏,一阵翻涌,一口血猛地喷了出来,溅在冰冷的地板上,开出一朵刺眼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