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别母亲,张清健转身往村尾走,脚步极慢:“再去看看张大伯张婶家吧,他们后来没躲过地震,整个村子,只剩我一个人了。”
众人跟着往村尾挪,眼前景象愈发荒芜:断墙里长着半人高的枯草,屋顶瓦片碎了一地,只有张大伯张婶家的老房子还立着门框,门板腐朽,风一吹就“吱呀”响。
张清健走到门框前,指尖刚碰到朽木,就簌簌掉了层灰——那触感糙得扎手,倒像一下子拽回了三十多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午后。他喉结发紧,声音里裹着雨丝的凉意:“那天雨下得能砸透蓑衣,山里的沟沟坎坎全灌了水,我爸妈去找跑丢的羊,没成想刚到崖边,后山的泥流就跟疯了似的涌过来,一下子把他俩卷到了崖沿!”
他抬手按了按心口,像是还能摸到当年的心慌:“我躲在远处的树后,只看见我爸一只手死死抠着崖边的石头,另一只手攥着我妈的手腕,泥点子砸在他俩身上,疼得我妈直抽气。就在这时候,张大伯扛着锄头冲过来,膝盖在泥里磕出个坑,也不管自己会不会被带下去,伸手就攥住了我妈的另一只胳膊!”
“‘先救她!’”张清健模仿着当年父亲的声音,粗哑得发颤,“我爸喊完这句话,猛地一使劲,把我妈往张大伯那边推——可就是这一下,他抠着石头的手滑了!崖边的土本来就泡软了,他指尖刚蹭到一块碎石,整个人就跟着滚滚的泥流往下坠,连喊我的声音,都被雨声和泥流的轰隆声盖没了!”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院角的空羊圈上,眼底像是映着当年的漫天泥水:“张大伯拼了全身力气,把我妈往崖上拽,指甲缝里全抠的是泥和碎石子,胳膊上被荆棘划得全是血。等把我妈拉上来,再往崖下看,只剩浑浊的泥流裹着树枝往下冲,连我爸的影子,都找不着了……最后,就只救回我妈一个人,我爸他……就这么没了。”
“那时候张大伯张婶总劝我,”张清健蹲下身,指尖拂过门槛上的碎草,草屑沾在指缝里,像裹着当年的潮气,“他们不说啥大道理,就蹲在我家门槛上,张大伯摸我的头,说‘娃,你爸走了,可你妈还在,你是男子汉,你得撑着——等雨停了,咱还能去山里找羊,还能种玉米,活着,就有盼头’;张婶就端来热粥,说‘慢慢吃,日子再难,熬着熬着就亮了,你爸也盼着你好好长大’。”
他顿了顿,指尖攥紧了身下的枯草,声音沉了些:“可五年前一场地震,把村子全毁了。我赶回来时,只看见一片废墟——张大伯张婶家的老房子塌得最狠,最后从梁木底下找着他们的时候,俩人还紧紧攥着对方的手……他们也走了。”
“张欣当年比我还难,”他抬眼扫过残破的院舍,语气里多了几分怅然,“他学习不好,出去闯荡,被人抢过钱,睡过桥洞,处处受欺负。我是遇上了贵人,遇到了老师和师母,那个时候,我用积蓄,买了机器人送给他,希望有它陪着,没人敢随便欺负他,没成想……”
唐晓看着荒芜院落,理清了前因——张清健对张欣的牵挂,是泥石流里的生死羁绊,是地震后仅剩的故人念想。夏夏红了眼眶,拽了拽他的衣角:“张欣后来,怎么成了权贵打手?”
“十多年前了,”张清健起身,目光扫过破屋,“起初他说要‘替天行道’,帮受欺负的人,可慢慢偏了——跟着城里权贵跑,拦人、挡线索、干脏活,还把我送他的机器人改成‘铁手’,活成了张大伯最不齿的样子。”
冬阳皱眉,踢了踢脚边碎石:“是t-734?”
张清健愣住:“对,‘铁手’以前是我的契约机器人,后来张欣契约了它,还改了程序。我最对不起的就是t-734,它生了智、有了思想,后来成了我的卧底,查到些乔氏的脏事。估计是遇到想保护的人,才自毁的。”
冬阳回过神:“也就是说,它不想让契约主人发现我们?那个人就是歌者,也就是张欣?”
原来如此!
张清健对着老房子深深鞠躬,语气郑重:“张大伯张婶,我来看你们了。现在我能站着了,张欣哥走偏的路,我会把他拉回来;不辜负您二老的救命之恩,不辜负您俩的念想。”
风穿断墙,带着草木枯香,可那香味里,还掺着辐射的刺鼻气息,吹在脸上,像带着细针。几人转身往“伴居”走,荒芜村落渐渐远去,脚下的泥土越来越沉,每一步都像踩在过往的尸骨和遗憾上;张清健踩着泥土,玄晶腿泛着微弱的光,那点光,在灰蒙蒙的辐射天里,显得格外单薄,可他的脚步,却依旧带着笃定。
他要查清实验室真相,也要把故人拉回正道,这是对张大伯张婶的承诺,也是对村子最后的牵挂。
只是天偏不随人愿,这份“拉他回头”的念想,终究要被现实磋磨。此时的张清健还不知道,张欣早已在歧路上越走越远,远到再也看不清来时的方向;更不知道,那人早已成了主子眼里没用的弃子,最终客死他乡,连归乡的路,都没能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