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的人同时分心盯梢顾景琛,这个发现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苏恬心底漾开层层疑虑的涟漪。林薇针对自己,是报复,是利益驱使。但顾景琛?他咖位太高,背景成谜,林薇哪来的胆子和他背后的资本博弈?除非……这背后有更大的利益交换,或者,林薇也只是被推出来的那把枪。
这个念头让苏恬感到一丝寒意。娱乐圈的水,远比她想象的更深。
但眼下,她无暇深究。第二次剧本围读结束后,陈正道导演雷厉风行地通知,第三次集体工作将直接进入排练厅,进行带初步调度的剧本排练。这意味着,从纸上谈兵,进入了真刀真枪的预演阶段。
排练厅设在郊区一个废弃厂区改造的艺术园区内,空旷、粗粝,带着一种未经修饰的真实感,与《回声》故事的年代氛围隐隐契合。巨大的落地镜占据了一面墙,反射着冰冷的光,所有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在这面镜子前都无所遁形。
苏恬提前到达,穿着最简单的棉质t恤和运动裤,素面朝天。她需要尽可能 stripped down,才能更好地让“林晚”附体。工作人员正在布置简单的道具——几把旧椅子,一张斑驳的木桌,象征着剧中那个简陋的家。
其他演员也陆续到来,彼此点头示意,气氛比围读时更多了几分实战的紧张。顾景琛依旧是掐着点出现,一身黑色训练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利落。他看到早已在场内活动身体、酝酿情绪的苏恬,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极快,但苏恬捕捉到了那里面一闪而过的、类似于“准备好了?”的询问。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陈导很快到来,没有废话,直接划定走位区域,宣布从林晚和沈屹婚后初期,尚且保留着一丝温情的日常戏开始。
灯光模拟出午后偏斜的光线。苏恬坐在“厨房”(用粉笔在地上标记的区域)的小凳上,手里做着择菜的虚拟动作。顾景琛则坐在“书桌”后,翻阅着“技术资料”。
“Action!”陈导坐在监视器后,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
苏恬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她回忆着顾景琛说的“忘掉镜头,存在”,不再刻意去“演”一个贤惠的妻子,而是专注于手里的“菜”,眼神偶尔飘向“书桌”后的丈夫,带着一丝属于那个年代、初婚女子特有的羞涩和满足。
顾景琛的沈屹,则沉浸在他的世界里,眉头微锁,但偶尔抬头看到忙碌的妻子,眼神会柔和一瞬,甚至在她递过一杯水时,会下意识地用手指轻轻碰一下她的手背。
很细微的动作,自然得如同本能。
一种真实的、生活流的气息,开始在排练厅里弥漫。
陈导没有喊停,只是通过麦克风给出细微的调整:“苏恬,择菜的动作可以再慢一点,带点下意识的重复,林晚这时候可能在走神,想着别的事。”“景琛,抬头看她的频率可以再低一点,沈屹这时候更专注他的图纸。”
两人依言调整,节奏越发流畅。
然而,当进行到中期,夫妻关系开始出现裂痕的戏份时,难度陡然增加。一场关于是否动用积蓄托关系给林晚换工作的争执戏,苏恬在念出那些带着埋怨和试探的台词时,起初还是带着一些“演”的痕迹,语气不够下沉,眼神里的失望也显得有些“亮”。
“停。”陈导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苏恬,你的情绪是飘着的!林晚这时候不是要跟他吵架,她是害怕!害怕失去工作,害怕这个家撑不下去!你的害怕呢?被你吃了吗?!”
严厉的批评如同冰水浇头。苏恬脸颊有些发烫,她知道问题所在,她还没有完全“打碎”自己,那份属于“苏恬”的、潜意识里的自尊和某种现代女性的独立意识,在阻碍她彻底沉入林晚那种依附性的、近乎绝望的恐惧中。
她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的顾景琛。
他正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嘲笑,没有不耐,只有一种沉静的、等待她调整的专注。他没有说话,但苏恬仿佛能听到他在说:“看着我,我是沈屹,那个让你失望、让你害怕的男人。”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努力将脑子里那些杂念驱除。她不再是苏恬,她是林晚,一个没有太高文化、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丈夫和工厂身上的普通女工,现在,这两者似乎都要离她而去了……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神变了。那份光亮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看不到底的忧虑和惶恐。她重新念出台词,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再是埋怨,更像是一种无力的祈求。
顾景琛的回应也随之变化,他的烦躁里掺杂了更多的不耐和一种被生活压迫的暴躁,语气更冲,眼神也更冷。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充满了压抑的、一触即发的张力。
“好!就是这个感觉!保持住!”陈导的声音里透出一丝难得的满意。
接下来的排练,苏恬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她不再抗拒那种下沉的情绪,反而主动将自己投入林晚的困境之中。在排练“林晚”下岗后,瞒着沈屹去劳务市场受挫归来,独自在寒冷的屋子里搓着手哈气的戏时,她甚至不需要台词,仅仅是通过蜷缩的身体,空洞的眼神,以及那细微的、带着生理性颤抖的搓手动作,就将那种走投无路的冰凉感,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排练间隙,她累得几乎虚脱,靠在墙边喝水补充体力。顾景琛走过来,递给她一小块黑巧克力。
“补充点能量。”他的语气依旧平淡。
苏恬接过,低声道谢。巧克力在嘴里融化,带着浓郁的苦涩和一丝回甘,仿佛她此刻的心境。
“你刚才,”顾景琛看着她,忽然开口,“搓手的节奏很好。”
苏恬抬头,有些意外他会具体点评一个细节。
“人在极度寒冷和绝望的时候,肌肉会不受控制地轻微痉挛,那种节奏,不是匀速的。”他解释道,眼神里是纯粹的专业探讨。
苏恬恍然,她刚才完全是凭本能,没想到还暗合了生理反应。这种精准到细节的指点,让她受益匪浅。
“谢谢。”这次的道谢更加真心实意。
顾景琛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开。
一整天的排练下来,强度极大,精神消耗更是惊人。结束时,所有人都精疲力尽,但眼神里都带着一种共同历经磨砺后的充实感。苏恬和顾景琛的几场重头戏,在陈导的精准打磨和两人的全力投入下,已经初具雏形,那种弥漫在平淡生活下的悲剧力量,让在场的工作人员都感到动容。
陈导最后总结时,难得地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今天不错,有点样子了。继续保持这种状态,我们拍摄现场见。”
这是极高的评价。
苏恬拖着疲惫的身体,和众人道别,走向排练厅出口。周明和小林已经等在外面。
就在她即将踏出门口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排练厅对面那栋废弃厂房的二楼窗口,有什么东西反光了一下,像是什么镜片。
她心头猛地一凛,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定睛看去。
那窗口空荡荡的,只有破损的窗框和深色的阴影,仿佛刚才那一下反光只是她的错觉。
“怎么了恬恬?”周明见她停下,问道。
苏恬皱了皱眉,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看错了。”
她收回目光,跟着周明和小林坐进车里。车子驶离艺术园区,汇入车流。
然而,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并没有完全消失。
苏恬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排练厅里的刀光剑影,与窗外那可能存在的、来自暗处的眼睛,交织在一起。
表演上的瓶颈似乎正在突破,但现实的危机,却如同潜藏在阴影里的毒蛇,不知何时会再次露出獠牙。
那个王栋,或者说他背后的林薇,到底想干什么?仅仅是为了拍些模糊的照片制造绯闻,还是……在等待着更能一击致命的时机?
她攥紧了手心,里面似乎还残留着排练时,那种属于林晚的、冰冷的绝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