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那句轻飘飘的、却又仿佛重若千钧的提问，就这么悬在了御花园安静的、几乎凝固了的空气里。
林予愣了一下，他那颗刚刚还因为吃饱了而懒洋洋地、拒绝转动的脑子，在这一刻被迫开始了高速运转。
回家？
回……哪个家？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了眼前这个正用一种他读不懂的、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的男人。
他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认认真真地看过顾晏了？
他发现，眼前这个男人身上那点属于“现代人”的气息早就已经被时光给彻底冲刷干净了。
他穿着一身玄色的龙纹常服，长发如墨，玉簪束顶。
他的坐姿永远是那么的挺拔，像一棵扎根在山巅的、千年不倒的孤松。
他的眼神深邃、平静，却又带着一种仿佛能将世间万物都洞悉的、让人不寒而栗的锐利。
他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那种浸润到了骨子里的、属于帝王的威仪和气度。
他已经彻彻底底地变成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一个至高无上的、掌控着别人生死的……君主。
林予看着他，又缓缓地转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周围。
远处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宫殿，在夕阳下反射着刺眼的金光。
近处是奇花异草、珍禽异兽，每一样都价值连城。
更远处，那些穿着统一制服、连走路都悄无声息的宫人，在看到他的目光扫过来时会立刻惶恐地跪倒在地，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这里是皇宫，是这个世界上权力的最顶端，也是……一座最华丽的笼子。
然后，林予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另一幅画面。
——一个只有九十平米的、普普通通的出租屋。
屋子里堆满了快递盒子和外卖餐盒。
一张小小的、乱七八糟的书桌上放着一台他分了十二期才买下来的、配置一般的笔记本电脑。
电脑旁边还压着几张他没还完的……花呗账单。
……
……
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社畜。
一个是皇宫，一个是出租屋。
一个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一个是还不完的花呗。
这……
这他妈的还用选吗？！
这道选择题简直比“一加一等于几”还要简单好吗？！
除非他林予脑子被驴踢了、被门夹了、被泥头车来回碾压了三十多遍，才会选择回去那个连房租都快交不起的“家”！
林予那颗原本还有点纠结、有点彷徨的心，在进行完这场极其现实也极其残酷的“资产对比”之后，瞬间就变得无比……坚定。
他觉得顾晏这个问题问得简直就是对他现在这种“神仙生活”的一种……侮辱。
于是，在顾晏那紧张的、甚至带着一丝不安的注视下，林予坐直了身体。
他拿起旁边盘子里一个削好了皮的、又大又圆的苹果。
“咔嚓——”
一声清脆的、响亮的、打破了所有凝重气氛的巨响。
他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苹果的汁水很甜，在他嘴里四溢开来。
他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再说吧。”
顾晏的眼神微微一动。
林予将嘴里的苹果咽了下去，又“咔嚓”咬了第二口。
“这里……”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用一种极其客观、极其公允的语气评价道：
“也挺好的。”
最后他举起手里那被他啃得坑坑洼洼的苹果，对着顾晏晃了晃，像是在陈述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脸上是那种属于“人生赢家”的、朴实无华的满足笑容。
“至少，苹果是甜的。”
“还不要钱。”
“……”
顾晏看着他那副没心没肺的、因为一个“不要钱的甜苹果”就心满意足了的傻样，看着他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亮晶晶眼睛，他缓缓地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带着无尽宠溺和温柔的……笑。
他知道了，他已经有答案了。
他那颗悬了一下午的心终于稳稳地落回了实处。
他的予予还是那个会因为一碗红烧肉就满足得冒泡的、全世界最容易满足的……小笨蛋。
也是他愿意用整个天下去守护的……小笨蛋。
然而，他们都没想到。
那个他们以为早就已经像条丧家之犬一样一蹶不振的敌人。
赵天。
并没有像他们想象中那样就此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