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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里霉味混着血腥味直钻鼻腔。

涪翁踩着石阶往下走时,玄针袋在腰间撞出细碎的响,像极了当年太医院药柜里铜铃的震颤。

那俘虏被粗麻绳捆在石柱上,额角的血已经凝成紫痂,见他下来,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呜咽。

涪翁反手甩亮火折子,昏黄光晕里,对方眼白翻得吓人——昨夜他在少海穴留的针,正顺着血脉往心口钻,每过一个时辰,便疼得人像被拆了骨头重拼。

涪翁屈指弹在对方腕间,玄针嗡鸣。

俘虏浑身剧颤,嘴角涎水混着血沫往下淌:九...九阴谷。

余大人早不在长安了,现在跟着冥使大人,守着谷里的...

守什么?涪翁的针尖抵住对方人中,再敢吞半句,我让你尝尝鬼门十三针的滋味——每针挑断一条神经,你能活到明早,算我输。

是医典!俘虏突然嚎起来,余大人说当年献的《黄帝经》只是残本,真正的全卷在九阴谷藏着!

冥使大人要拿它炼毒针,说什么针入血脉,生死由人...

涪翁的手猛地抖了抖。

针尾的铜纹擦过俘虏面皮,在他脸上划出血痕。

二十年前的火舌突然窜进眼底——天禄阁的栋梁砸下来时,余靖正抱着半卷绢帛往火场反方向跑,他追上去时,看见那卷帛书上赫然是《黄帝针经》的开篇:针有悬布天下者五...

余靖。涪翁咬着这个名字,像咬着块烧红的炭,当年他跪在王莽脚边,说愿献医典换太医院上下百口性命。

结果呢?他突然笑了,笑得眼角发涩,王莽的刀还是砍了那些老东西的头,就因为他们不肯在新朝医典上盖印。

俘虏被他的笑吓傻了,喉结动了动:余大人说...说您要是肯交出那枚印,冥使大人可以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涪翁猛地拔起对方脚腕的伏兔穴暗针,俘虏惨叫着弓起背,当年他把《经方》残卷卖给军械司时,可曾想过那些用毒针控制的将领?

他们疼得撞墙自尽时,血溅在我新抄的《诊脉法》上,洗都洗不掉!

地窖外传来脚步声。

程高的声音隔着木门透进来:师父,王二狗煮了醒酒汤。

涪翁深吸一口气,玄针地收回针袋。

他蹲下来,指腹按在俘虏喉结上:你且活着。

等我从九阴谷回来,再好好问问你主子的既往不咎

竹屋的八仙桌被擦得锃亮,王二狗往每个人碗里添汤时,瓷勺碰出清脆的响。

程高盯着师父鬓角的白,突然发现那抹霜色比昨日更浓了些。

余靖在九阴谷。涪翁把半块玉符拍在桌上,他手里有当年没献完的医典,冥使要拿它炼毒针。

赵子衡捏着玉符看了片刻:九阴谷在汉中郡西南,我曾跟着商队路过,那地方三面环山,谷口常年罩着瘴气,寻常人进不去。

所以要兵分两路。涪翁端起汤碗,却没喝,子衡带两个人去谷外围,探清瘴气规律和守谷人数。

我和程高、二狗进谷——

师父!程高猛地抬头,谷里情况不明,您年纪大了...

我年纪大?涪翁突然笑出声,手指在程高腕间一搭,你脉门还跳得跟小兔似的,倒教训起师父了?他收了笑,指节叩了叩桌沿,当年天禄阁着火,我背着半箱医典从火场里爬出来;绿林军屠城时,我在乱尸堆里救了七个孩子。

九阴谷再险,能险过这些?

王二狗攥紧腰间的砍柴刀:我跟师父去!

我力气大,背药箱扛人都行!

赵子衡放下玉符:我今夜就走。

谷口有个破庙,以前商队歇脚用的,或许能打听到消息。

涪翁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玄针袋在膝头轻晃。

他摸出怀里的铜针,针身的纹路与心口的传承印叠在一起,像两道要烧穿夜色的光。

后日辰时出发。他说,程高,把我那套避瘴的药囊翻出来;二狗,去村头张猎户家借两张虎皮——九阴谷的瘴气,专往汗湿的衣裳里钻。

夜色漫进竹屋时,赵子衡已经背好包袱。

他站在门口回头,见师父正借着月光抄医书,程高在旁边研墨,王二狗蹲在地上给刀擦油。

江风卷着远处的犬吠吹进来,吹得案上的纸页哗啦作响,涪翁提笔的手顿了顿,在针有悬布天下者五后面补了句:其一曰医道,可破万恶。

次日清晨,赵子衡带着两个健壮的村民出了涪水镇。

他们沿着江边小道走了半日,转过最后一道山梁时,远远望见一片灰雾罩着山谷——那便是九阴谷口。

雾里传来若有若无的铜铃声,像极了某种暗号。

赵子衡摸了摸腰间的短刀,脚下的青石板突然动了动——他蹲下身,发现石缝里卡着半截带血的布片,上面绣着半朵黑莲。

赵子衡的靴底刚碾过那片带血的黑莲布片,灰雾里便窜出三缕腥风。

他反手按住短刀刀柄,余光瞥见身后两个村民已扶着腰蹲下去——瘴气入体了。

退!

退到山岩后!他拽着最近的村民往石缝里拖,袖中暗青的脉门突突直跳。

这瘴气不是普通山雾,带着股铁锈味直钻鼻腔,吸进肺里像撒了把碎玻璃。

正咬牙时,山路上传来竹杖点地的轻响,抬眼便见涪翁柱着青竹杖,程高背着玄针袋,王二狗扛着裹了松脂的火把,三个人影逆着晨光踏来。

师父!赵子衡抹了把额角的冷汗,这瘴气不对,沾着就咳血。

涪翁没应,只盯着谷口翻涌的灰雾。

他鼻尖动了动,喉结滚了滚——这味道,像极了当年王莽军在南阳放的毒烟。

那时他用艾草熏、用生姜擦,到底还是没能救下七个染了毒的孩子。程高。他伸出手,清灵针。

程高立刻解下腰间针袋,抽出七枚细如牛毛的银针。

涪翁捏着针尾,指腹摩挲过针身刻的二字——这是他用秦岭雪水淬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针,专破阴毒之气。二狗,火把点着。他转身时,玄色外衣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心口若隐若现的青铜印纹。

王二狗地擦着火折子,松脂火把腾起橘红火焰。

涪翁左手掐诀按在火把上方,右手银针依次刺入自己掌心劳宫穴、腕间内关穴、肘弯曲池穴。

血珠顺着针尾渗出来,滴在火焰上,腾起一缕焦香。

程高突然睁大眼——师父的银针在动!

七枚清灵针绕着他周身旋转,像被无形的线牵着,在瘴气与众人之间织出一张银网。

气引针阵,起。涪翁低喝一声。

银针突然加速,在灰雾里划出七道银弧。

最先触到银针的瘴气地一声,像被烫到的蛇,疯狂扭曲着往两边退散。

程高感觉喉咙里的灼烧感轻了,他盯着师父发白的唇,这才发现每根银针都在渗出淡红血丝——师父是在用自身气血引毒!

师父!他想冲过去,却被涪翁眼神止住。

银针网越扩越大,谷口的灰雾竟被撕开条一人宽的通路,露出后面青石板铺就的山道。

王二狗举着火把当先冲进去,火把上的松脂滴在石板上,滋滋作响:师父快看!

石板缝里有血!

涪翁抹了把嘴角的血,玄针袋地系紧:

地下石殿的霉味比地窖里浓十倍。

程高举着火把照向四周,岩壁上刻满扭曲的针图,有的针尾缠着蛇,有的针身扎着人心。

王二狗的砍柴刀地磕在石门上,门内突然传来咳嗽声——苍老的,带着痰音的咳嗽。

余靖。涪翁的声音像淬了冰。

石门打开。

穿月白太医院袍的老人扶着石墙站在阴影里,白发比涪翁更多,腰间却还系着当年太医院的杏黄丝绦。

他手里攥着卷帛书,染血的部分在火把下泛着暗褐,像凝固的旧怨。

李柱国。余靖笑了,笑得肩膀直颤,你还是来了。

涪翁的玄针已经扣在指尖。

他望着对方胸前的太医院补子——金丝绣的字早褪了色,却比当年王莽新朝的字补子干净百倍。你还有脸穿这身。他的声音在发抖,当年你抱着《黄帝经》往火场反方向跑时,太医院的老院长正用身体护着《汤液经》。

余靖的手突然攥紧帛书:我没跑!

我是去藏医典!

王莽要烧光旧朝典籍,我求他留医经一命,他说除非我献《黄帝经》全本——可全本根本不在天禄阁!他踉跄着往前两步,我跪在他脚边求了三天,他还是砍了老院长的头。

我只能带着残卷逃,藏在九阴谷,等有朝一日...

等有朝一日什么?涪翁的针锋已抵住余靖喉结,等冥使来抢?

等毒针炼好?

余靖突然笑出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只是想活下去。

我想等天下太平了,把医典还给你。他松开攥帛书的手,染血的部分露出几个字:针有悬布天下者五...正是当年天禄阁焚毁的开篇。

涪翁的针尾微微发颤。

他看见帛书背面有行小字,是余靖的笔迹:医道非器,不可为刃。二十年前那个跪在王莽脚边的年轻人,原来一直在抄医典;二十年后这个白发老人,原来一直藏着医典。

你说得没错。涪翁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惜你已无资格言医。

玄针地刺入余靖人迎穴。

老人的眼睛缓缓闭上,身体顺着石壁滑下去。

程高蹲下身要搜帛书,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的轻响——是机关启动的声音。

师父!王二狗的火把突然剧烈摇晃,地面裂开蛛网状的缝隙,地...地面在塌!

涪翁一把捞起帛书,程高拽着他往门口跑。

王二狗举着火把殿后,却见余靖的尸体被裂缝里的气流卷着往下坠,眨眼便消失在暗门之下。

石殿的穹顶开始往下掉碎石,程高护着师父冲出石门时,听见身后传来闷响——暗门闭合了。

山风卷着残留的瘴气扑在脸上。

涪翁低头看着怀里的帛书,残卷上的字迹被血浸透,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他摸了摸心口发烫的传承印,青铜纹路里,似乎多了几行新的字迹。

师父,程高指着谷口方向,暗门下面有光。

涪翁顺着他手指望去。

塌陷的地面下,露出一截青石板阶梯,阶梯尽头,有幽蓝的光在流动,像极了某种古老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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