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斯一行人离去的动静彻底消失,燃烧的森林陷入死寂。
巨龙古伦贝路多猩红的龙瞳死死盯着那道远去的火墙,鼻孔中喷出滚烫的硫磺气息,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将自己点燃。佐德恢复了人身,肩头的伤口还在蠕动,他握着斩马刀,目光在骷髅骑士与高大宝之间游移,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
就在这时,那道阻挡了巨龙的参天火墙,并未熄灭,反而向内收敛。火焰温顺地舔舐着大地,将焦黑的土地化为琉璃,最终,所有的光与热都汇入一个点,消失无踪。
火焰散尽,芙洛拉的身影重新出现。她不仅没有死去,反而褪去了老态,身形凝实,面色红润,仿佛年轻了几十岁。她安静地站在一个女人的身侧,姿态甚至带着一丝恭谨。
那个女人,正是穰月。她正蹲在地上,抓起一把被龙息烧灼过的泥土,放在鼻尖嗅了嗅,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随即嫌恶地皱起眉头。
“呸呸!一股子焦味儿,还带腥气,这地算是毁了,至少得养个百八十年。”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目光扫过体型庞大的古伦贝路多和一旁的佐德,就像农妇在打量两头闯进自家菜地的野猪。
“你,就是你,块头最大的那个。”穰月伸出粗糙的手指,遥遥点向巨龙,“嗓门也大,火气也旺,拿来当火种烧石灰,倒是把好手。”
古伦贝路多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身为使徒中的巨神,从未受过如此轻慢的对待。龙口猛地张开,毁灭的龙息再次于喉中汇聚。
“别。”高大宝终于开了口,声音里满是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再喷一口,这地方就真成不毛之地了。我这儿可不兴浪费。”
佐德的视线落在了穰月身后那片金麦翻涌的奇异建筑上,他从那建筑中,感受到了一种与幽界之力截然相反,却同样霸道的力量。他伸手,按住了正欲发作的古伦贝路多。
穰月没再理会他们,而是环顾四周,看着满地的战魔兵尸骸与土偶碎片,咂了咂嘴。
“真是的,弄得乱七八糟。剑主,都收回去当肥料?”
“收。”高大宝言简意赅。
“得嘞!”
穰月应了一声,像是得了什么有趣的指令。她将那柄青铜犁刃往地上一插,双手叉腰,冲着灵树之馆的方向,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嗓子:“搬家咯——!”
刹那间,她身后那座名为“百谷天梯”的剑宫虚影骤然凝实。大地开始剧烈震颤,不是崩裂,而是一种被巨力托起的沉闷轰鸣。
在佐德与古伦贝路多惊骇欲绝的目光中,整座灵树之馆,连同它扎根的那片大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连根拔起!泥土、树根、残存的建筑、散落的魔法器物,甚至连同那些战魔的尸体与土偶的残骸,都化作一道洪流,被那座金色的“百谷天梯”鲸吞而入。
那场面,不像是在施展什么惊天动地的法术,更像是一个勤劳的农妇,在用一只无形的簸箕,将地里所有的收成,连带着没用的石块和杂草,一股脑地扫进自家的谷仓。
片刻之后,尘埃落定。原地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边缘平滑如镜的深坑。
灵树之馆,消失了。
佐德握着斩马刀的手背青筋毕露,这一次的损失,远不止折损几个战魔兵那么简单。他看着眼前那个巨大的、光滑如镜的深坑,那片曾经的禁忌之地,连同那棵活了千年的灵树,就这么被那个农妇模样的女人连根拔起,当作战利品收走了。
荒谬。
这个词从未像今天这样,如此清晰地在他脑中回响。他一生征战,斩杀过无数英雄与怪物,却从未见过如此不讲道理的力量。不是破坏,是“收拾”。不是毁灭,是“归仓”。
骷髅骑士沉默地站在一旁,深邃的眼窝中,灵魂之火静静燃烧。他望向高大宝,又望向那个正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的女人,以及她身后那座散发着麦香与泥土气息的奇异建筑。或许,这便是足以撬动因果洪流的新变量。
“骷髅大叔。”高大宝的声音透着一股被榨干的虚弱,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饱满的金黄麦穗,屈指一弹,麦穗划出一道温和的弧线,飞向骷髅骑士,“老魔女没事,在里面休养。这是谷雨剑宫的坐标,你随时可以来看她。”
骷髅骑士抬手,那身厚重铠甲发出轻微的摩擦声,稳稳接住了麦穗。入手温润,一股纯粹的生命气息混杂着芙洛拉独有的灵力波动,从掌心传来。他沉默了片刻,那双燃烧的眼瞳似乎柔和了一瞬。
“多谢。”
两个字,低沉如古钟轰鸣。他不再多言,手中的唤水剑在身前轻轻一划,空间应声裂开一道扭曲的缝隙,背后是尖啸的星光与破碎的现实。他转身,毫不犹豫地踏入其中,裂缝随之无声闭合。
现在,只剩下两方对峙。
佐德与巨龙古伦贝路多,对上了看似虚弱的高大宝,和那个正用评估牲口的眼神打量他们的穰月。
“这头红皮大蜥蜴,皮糙肉厚,鳞甲倒是亮堂,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当犁头用。”穰月摸着下巴,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古伦贝路多龙瞳猛地一缩,喉中压抑的龙炎几乎要喷薄而出。被当成农具?这是他身为巨龙使徒,有生以来受到的最大侮辱。
高大宝轻轻咳嗽了一声,倚靠在穰月身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他什么也没说,但那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你们可以试试。
佐德的手缓缓从刀柄上松开。他看了一眼身旁暴怒的巨龙,又看了一眼对面那个打着哈欠,似乎随时准备下地干活的女人。他输了,输得莫名其妙,输得毫无脾气。再打下去,他们两个或许不会死,但很可能会被抓回去,一个当犁头,一个当火种。
“我们走。”
佐德的声音沙哑干涩,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高大宝,仿佛要将这张脸刻进骨髓里。随即,他转身,化作一道黑影,冲天而去。古伦贝路多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巨大的双翼掀起一阵狂风,带着残存的战魔兵,狼狈地追随而去。
直到他们的气息彻底消失在天际,穰月才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切,光打雷不下雨,白瞎了俺的热身。”
高大宝闻言,紧绷的神经彻底一松,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至此,这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以一种极为古怪的方式,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