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剑宫深处,雷池边缘的静室。
高大宝的神识身影不知何时出现,斜倚在门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个背对他的身影。
甲胄上还残留着焦痕与淡淡的邪气,蛰煌正用一块软布,一遍遍擦拭着手中的惊蛰剑,动作专注而机械,仿佛想将不久前那场恶战带来的戾气也一并抹去。
“听说,有只不长眼的小虫子在外面说我坏话,把我们雷电将军气得不轻?”
高大宝嘴角噙着笑,声音在空旷的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蛰煌擦拭剑身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声音依旧清冷:“无聊的污蔑罢了。我只是在清除威胁领地秩序的害虫,职责所在。”
“哦?”高大宝踱步走近,故意拖长了语调,“可我怎么听说,某位将军当时雷霆万钧,差点把那一片地皮都给掀了?就因为那虫子不小心提了我的名字?”
话音刚落,蛰煌猛地转身,银白色的眸子狠狠瞪了过来,耳垂上的星辉耳钉在雷池的映照下流光溢彩。
“谁失控了?!”
她脸颊微微鼓起,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恼意,“我只是觉得它的声音太聒噪,影响我执行任务!”
细微的电弧在她甲胄表面一闪而逝。
高大宝看着她这副强装镇定,却掩不住那一丝因维护他而生的激动,还有那微微泛红的耳尖,心里觉得好笑。
这女人,嘴硬得很。
他走到她面前,在她警惕的目光中伸出手,却不是去碰她,而是指了指她甲胄肩头。
“这东西,还沾着呢。”
那里,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焦痕,与甲胄本身的雷纹不同,带着一种粘稠的、令人作呕的腥臭邪气,正是那羊猄猿临死前溅上的污秽。
高大宝没再多说,指尖轻轻拂过。
一缕精纯温润的太初母炁从他指尖流淌而出,如同初春的暖阳融化残雪,那污秽的焦痕瞬间被净化干净,连带着整片甲胄都恢复了玄紫色的冷冽光泽,甚至比之前更显深邃。
蛰煌僵在原地,低头看看光洁如新的肩甲,又猛地抬眼看向高大宝。
他脸上的调侃已经不见了,眼神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温和。
“嗯,干净了。”
高大宝收回手,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片灰尘,“下次别生这么大气,跟那种东西置气,不值当。”
蛰煌肩甲上传来一股熟悉的暖意,是独属于他的气息,温润,又带着初生宇宙般的纯净,瞬间抚平了她心底残存的暴戾。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双眼睛里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柔和,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啰嗦!”
她迅速扭过头,看向雷池中翻滚的电光,试图用那狂暴的景象掩盖自己微乱的气息和再次升温的脸颊。
“我自有分寸!那东西……已经被我扔进雷池核心,日日夜夜受雷殛之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它应得的!”
她嘴上说得狠,声音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话锋一转,带着几分生硬的关心。
“你……你神识的伤,真没事了?”
她指的是高大宝之前为了修改梦境,硬抗格里菲斯时受的创伤。
“早好了。”高大宝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他的目光落在她光洁的左脸颊上,那里曾经狰狞的闪电伤疤早已不见,只剩下细腻如玉的肌肤。那枚星辉耳钉在雷光的映衬下,流转着细碎的光,让她那张冷峻的脸庞,平添了几分动人的色彩。
他的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倒是你,累了吧?要不要……歇会儿?”
“谁要歇!”
蛰煌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电光一闪,猛地挺直了腰板,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威严的雷电将军。
她迈开大步就往外走,动作快得像在逃跑,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柔软从未存在过。
只是在与高大宝擦肩而过的瞬间,空气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点傲娇鼻音的哼声。
紧接着,是一句几乎微不可闻的低语。
“……算你还有点良心,知道来看看。”
高大宝看着那道紫色雷光缭绕的背影,几乎是落荒而逃,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
他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仿佛还残留着拂过她肩甲时的温润触感。
这女人。
他摇摇头,也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
羊猄猿在雷池核心的哀嚎,成了惊蛰剑宫日夜不息的背景音,也成了领地内所有宵小之辈心中最严厉的警示。雷霆卫的威名,在铁血肃清邪教与幽界魔物后,已然与“秩序”二字牢牢捆绑。
领地内因诬告而起的恐慌,如同被烈阳驱散的晨雾,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聚力。
雷霆过后,土地并未焦黑,反而长出了更茁壮的新芽。
在伯爵的主持下,一个简陋却高效的“仲裁庭”在主城广场边搭了起来。成员构成有些奇特:一个念叨着“众生平等”的太平道教士,一个满手老茧、脾气暴躁的老工匠,一个只信土地和收成的老农,外加一个从头到尾不吭声、只是抱着雷戟杵在角落的雷霆卫。
“他家的猪!啃了我家刚发芽的猪尾巴草!”一个妇人叉着腰,嗓门洪亮。
“放屁!你家草长得过界了,我家的猪只是在自己地里散步!”另一个男人不甘示弱。
两人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负责记录的艾略特先生头痛不已,正要开口调解,那角落里的雷霆卫却只是不经意地调整了一下抱戟的姿势,甲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广场上瞬间安静下来。
前一秒还剑拔弩张的两人,对视一眼,气势顿时都弱了三分。
那男人挠挠头,瓮声瓮气地开口:“那个……其实草也没被啃多少。要不,我赔你两个大宝土豆?”
妇人也泄了气,摆摆手:“算了算了,我家墙根是该修修了。”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律法的威严,有时并不需要写在纸上,一个沉默的雷霆卫就足够了。
太平道学校里,朗朗读书声比以往更加清亮。孩子们有了新的游戏,几个胆大的小子披着破布,模仿雷电将军的样子,学着她清冷的声音呵斥:“找!出!她!”然后另一个扮成妖魔的小孩就“嗷”地一声,在地上打滚,引得一片哄笑。
艾略特先生看着这一幕,摇头失笑。他教的是文字算数,孩子们却自己学会了明辨是非,甚至编出了“雷神鞭,破邪言”的新童谣。
与此同时,铁炉堡的工具和雾之谷的种子,正源源不断地改变着这片土地。大宝土豆和猪尾巴草的种植面积成倍扩大,不仅让领地内再无饿殍,多余的粮食甚至开始向外输出,换回了急需的矿石和各种稀奇材料。
经济的血脉,正悄然将特雷西亚的影响力向外辐射。
惊蛰剑宫之巅,蛰煌俯瞰着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无数微弱却纯粹的金色光点,从田间,从学堂,从每一个安居乐业的领民身上升腾而起,汇入她的体内,也通过那冥冥中的联系,滋养着远方的高大宝。
这是信仰,一种基于现实利益和朴素正义感的新信仰。
然而,在她那融合了太上剑心与惊蛰剑意的神识中,这片欣欣向荣的画卷之下,总有一丝不协调的阴冷挥之不去。
那并非羊猄猿留下的残秽,而是一种更深层、更古老的东西。如同蛛网,无形无色,却坚韧异常,深深地根植在这片土地的命运之中。
羊猄猿,不过是蛛网上挂着的一只飞蛾。
蛰煌的眉头缓缓皱起。
她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耳垂上那枚温润的星辉耳钉,银白色的瞳孔中,电光一闪而逝。
看来,她们只是剪断了恶毒的触须。
那只躲在暗处,操纵着这一切的毒蜘蛛,还好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