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哲,2023年6月,因为工作调动,我搬进了广州和平路7号那栋颇有年头的民国老宅。记得中介小陈把钥匙递给我时,眼神有些闪烁,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含糊地说了句:“李哥,这房子……格局有点老,晚上睡觉踏实点。” 我当时完全被低于市价一半的租金冲昏了头,只是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说我们唯物主义者不信邪。
房子是标准的西关大屋,青砖石脚,满洲窗,带着个狭小的天井。岁月在墙上留下了斑驳的水渍,像一张张模糊的人脸。最让我满意的是那份难得的清静,仿佛与一墙之隔的车水马龙是两个世界。
搬进来的头两天,一切如常。直到第三天夜里。
那晚,我被一阵若有若无的滴水声吵醒。滴答,滴答……声音很有规律,带着一种黏稠的质感,不像是自来水,倒像是……某种粘液滴落。我睡眠很浅,对这种声音尤其敏感。我烦躁地起身,循着声音走到卫生间。老式的黄铜水龙头关得紧紧的,马桶水箱也没有漏水。声音似乎来自……下水道?我俯身靠近洗手池的排水口,那声音更清晰了,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湿头发擦过管道内壁的窸窣声。一股混合着铁锈和腥气的味道,从黑洞洞的管口幽幽飘出。
我皱了皱眉,以为是老旧管道的问题,没太在意,回到床上蒙头继续睡。蒙眬间,我好像听到天井里传来小孩玩弹珠的声音,清脆的“啪嗒”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可我明明记得,这栋楼除了我,没有别的住户。
第二天是周末,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刷牙时,我无意间瞥了一眼镜子,感觉镜中的自己似乎有些陌生,眼神格外疲惫,眼圈发黑。更让我心里咯噔一下的是,我注意到光洁的洗手池壁上,似乎沾着几根不属于我的、长长的、微卷的黑色头发。我单身,而且是短发。
一丝不安掠过心头,但很快被白天的理性驱散。也许是自己太累看错了,或者是之前住户留下的?我清理掉头发,出门去了。
接下来几天,怪事开始升级。
我习惯在书房工作到深夜。那晚,我正在赶一份报告,忽然感觉后背一阵发凉,仿佛有人在我颈后轻轻吹气。我猛地回头,身后只有紧闭的房门和摇曳的窗帘。书桌正对着的是一面空白的墙,原本雪白的墙壁上,不知何时,隐隐约约浮现出一块暗色的水渍,形状像极了一个蜷缩的人影。
我心里有些发毛,强迫自己继续工作。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窗户——那扇面向天井的满洲窗。窗外一片漆黑,但在玻璃的反射中,我清晰地看到,在我身后的房门角落,似乎站着一个模糊的、矮小的黑影。
我的血液瞬间凉了!猛地再次回头!
角落里空空如也。
但那种被凝视的感觉,却如同冰冷的蛛网,牢牢粘在我的皮肤上,挥之不去。我再也无法集中精神,匆匆关了电脑,准备洗漱睡觉。
最让我恐惧的事情,发生在卫生间。
老房子的卫生间很小,马桶正对着门。那天晚上,我坐在马桶上,无意间低头,目光从马桶与地面的缝隙扫过,看向门外的浴室地砖。
就在那一瞬,我的呼吸停滞了,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门外,地砖上,正静静地站着一双赤裸的、毫无血色的脚!
脚趾朝着我的方向,皮肤是那种溺死者的青白,还能看到暴起的紫青色血管。它们就那样站在那里,离我不到一米的距离,一动不动。
“谁?!”我魂飞魄散,猛地提起裤子站起来,一把拉开卫生间的门!
门外,空荡荡的,只有冰凉的瓷砖反射着灯光。哪里有什么脚?
我浑身冷汗直冒,双腿发软。是幻觉吗?因为太累产生的幻觉?我拼命安慰自己,但那双青白色的脚丫影像烙铁一样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那一夜,我几乎没敢合眼。我把所有的灯都打开,蜷缩在床上,耳朵捕捉着屋子里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寂静中,我仿佛能听到墙壁内部传来细微的抓挠声,像是……指甲在抠刮砖石。
天亮后,我第一时间找到中介小陈。在我的逼问下,他脸色煞白,终于吐露了实情。
“李哥……那房子,唉,出过事。”他哆哆嗦嗦地点了根烟,“大概是二十年前,原来住那里的一家三口,女主人莫名其妙吊死在了天井的横梁上。发现的时候……据说尸体都已经僵了,眼睛瞪得老大。更邪门的是,她七岁的女儿,也同时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报警查了很久,一点线索都没有,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后来坊间传闻,说是那女人精神不正常,先是把自己女儿推进了马桶溺死,然后自己再上吊的……因为发现女人尸体的时候,卫生间的马桶是堵住的,里面……塞满了湿漉漉的黑色长头发……”
小陈吐出的烟圈扭曲着,仿佛勾勒出恐怖的往事。“之后陆陆续续租过几个房客,没一个住得长的。都说……都说晚上能看到一个穿白睡衣的女人在天井里晃荡,或者听到小女孩在厕所里哭……李哥,我看你人不错,要不……退租吧?违约金我不要了。”
我听得头皮发麻,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黑色长头发!湿漉漉的!和我那晚在洗手池看到的,以及听到的管道异响完全对得上!
但我犹豫了。违约金是一笔不小的损失,而且刚刚稳定下来,再找房子谈何容易。心底那点可怜的自尊和侥幸心理也在作祟——也许只是巧合?都是心理作用?
我决定再住一段时间看看,并且买了一个网络摄像头,装在了客厅,想着万一拍到什么“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也能当做证据。
这个决定,差点让我万劫不复。
安装摄像头后的几天,异常现象变本加厉。墙壁上的水渍人影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分辨出是一个女人的轮廓。天花板开始传来重物被拖行的声音。深夜,客厅里会响起老式留声机的咿呀唱戏声,幽怨婉转,如泣如诉,可我家里根本没有留声机!
我几乎精神崩溃,每天靠酒精和安眠药才能勉强入睡。
决定性的夜晚终于到来。
那是一个闷热的雷雨夜。狂风暴雨抽打着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我被一记炸雷惊醒,发现自己浑身冷汗。屋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肆虐的风雨声。
我口渴得厉害,挣扎着起身想去客厅倒水。就在我伸手去拧卧室门把手的瞬间——
“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从我房门内侧响起!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贴在我的门板上!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绊倒在床上。
紧接着——
“咚!咚!咚!”
一连串的撞击声,疯狂地、急促地砸在门板上!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砸开!门外,不,是门内!就在我的卧室里,和我只有一门之隔!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地想要出来!或者……想要进来!
我蜷缩在床角,用被子死死蒙住头,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撞击声持续了十几秒,戛然而止。
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我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我才敢慢慢拉下被子。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偶尔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屋内。
一切似乎恢复了正常。
我颤抖着摸出手机,想看看几点。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连接客厅摄像头的App。
加载圈转动着,画面终于显示出来。
摄像头拍摄的角度,正对着我的卧室门。
屏幕上,在手机自带红外夜视功能的黑白画面里……
我看到,在我卧室的门外,正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站着那个矮小的黑影。
它背对着摄像头,面朝着我的房门。
而在它的脚边,散落着一大团纠缠着的、湿漉漉的黑色东西,像是一滩水草,又像是……铺散开的长发。
它的身体,在极其轻微地、一下一下地,前后摇晃着。
就像……
就像一个吊在绳子上的人,随着惯性,轻轻地晃动。
“嗡——”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就在这时,屏幕里的那个黑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它那一直面向房门的脑袋,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僵硬的姿态,一点一点地,转了过来。
红外镜头下,我看不到它的五官。
只有一个模糊的、属于孩童的轮廓。
以及,那本该是脸颊的位置,两个深不见底的、空洞的黑斑。
它……它在“看”着摄像头。
它在“看”着我。
“啊——!!!”
我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叫,手机脱手飞出,重重砸在地上。我连滚带爬地冲向房门,此刻什么理智、什么唯物主义都见鬼去吧!我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我猛地拧开门锁,不顾一切地拉开房门!
门外,客厅空无一人。
只有地板上,从摄像头正下方到我卧室门口,留下了一长串湿漉漉的、小小的赤脚印。
我像疯了一样冲出和平路7号,在凌晨的暴雨中狂奔,直到力竭摔倒在地。雨水混合着泪水,还有无边的恐惧,将我彻底淹没。
后来,我再也没有回过那里。东西都是拜托警察同志去取的。据说他们进去调查时,也在卫生间闻到了那股浓烈的铁锈和腐肉混合的腥气,并且在那个狭小的天井角落里,发现了一口被石板封死的、早已废弃的旧式水井。井口的石板上,刻着一些早已模糊不清的符咒。
至于那个摄像头拍下的最后画面,在我手机摔落后就中断了,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但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
如今,我住在市中心一栋现代化的高层公寓里。但我依然害怕很多东西。
我害怕下雨的夜晚。
我害怕滴答的水声。
我害怕照镜子。
我害怕任何漆黑的窗户和门缝。
而我最害怕的,是上厕所。
每次坐在马桶上,我都会无法控制地想起那团从管道深处升涌上来的湿发,想起那双站在门外的青白色的脚。我总是忍不住,用最快的速度解决,然后惊恐地、死死地盯住那个黑洞洞的马桶下水口。
我总觉得,在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正有一张被泡胀的、小女孩的脸,用她那空洞的眼窝,静静地,等待着与我对视的那一刻。
而那双冰冷的、湿漉漉的小手,或许下一秒,就会沿着冰冷的瓷壁,缓缓地、缓缓地伸出来,抓住我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