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可见的深渊之中,仿佛有一双跨越了万古的巨眼,漠然地注视着这片风雪笼罩的天地。
然而,立于崖边的三人,却无暇感知那份源自地心深处的悸动。
他们的全部心神,都已被眼前那道血色虚指所牵引。
风雪如刀,刮在楚嫣然的战术外骨骼上,发出嘶嘶的金属摩擦声,每一记刮擦都像冰针扎进耳膜。
她最后一次检查了能源核心的读数,湛蓝色的数据流在护目镜上一闪而过,声音因寒冷而显得格外凝重:“能源储备仅够维持七十二小时高强度运作。这座九死迷阵自三年前被军部列为禁区,所有闯入者,无一生还。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数据流边缘泛起红光,系统低语:【环境熵值异常,精神侵蚀风险上升】。
瑶光的手指轻柔地抚过林澈手腕上那道宛如烙印的盟印痕迹,指尖传来皮肤下微微搏动的灼热感。
她的脸色比周围的冰雪还要苍白,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颤音:“界门在哭……它很饿。”话音未落,一缕寒风吹过她唇角,竟凝成细小的血珠,悄然滑落——那是魂识共鸣的代价。
她的眼瞳深处闪过一道幽蓝纹路,仿佛有某种古老律令正在苏醒。
师父镇守的界门,师娘化身为锁的界门,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林澈没有回答。
他只是紧了紧握着旗杆的手,粗糙的木质纹理硌进掌心,传来一阵钝痛般的实感。
他将那面残破的战旗稳稳地固定在背后,旗角猎猎作响,如同沉睡猛兽的呼吸。
他的目光穿透肆虐的风雪,望向那片被亘古不散的迷雾所笼罩的兵冢,声音沙哑却坚定如铁:“我师父的旗,就插在那里。”他深吸一口气,吐出的白雾瞬间被狂风撕碎,鼻腔里满是铁锈与霜雪混杂的气息,“老子走的不是路,是回家。”
话音落,他率先踏出一步,靴底踩碎积雪,发出清脆的“咔嚓”声,身影没入迷雾之中。
迷阵的入口处,并非想象中的险恶关隘,而是一片寂静的雪原。
九具残破不堪的战铠静静地矗立在风雪里,仿佛是九尊永恒的墓碑。
每一具铠甲之上,都用古老的刀法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兵”字铭文,那些笔画深深嵌入金属,触手可感其凹凸,散发出百战不屈的铁血煞气——那是无数生死间淬炼出的意志结晶。
随行而来的老工匠陈铁,一见到这些战铠,浑浊的双眼瞬间赤红。
他踉跄着冲上前,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抚过其中一具断裂的肩甲,指尖触到那一道熟悉的修补痕迹时,仿佛电流窜过脊背。
那道缺口曾是他亲手以陨铁焊补,如今裂口边缘已覆上薄霜,冷得刺骨。
下一刻,这位在军工部德高望重、一生刚硬的老人,竟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雪地里,积雪溅起又落下,像无声的祭礼。
他嚎啕大哭:“师父!大师兄!我们……我们带您徒弟来了!”泪水滚落,在胡须上结成冰珠,砸进雪中发出细微的“噗”声。
这九具战铠,竟是当年追随兵神林战征战四方、最后与他一同消失在葬兵岭的亲传弟子!
林澈心神剧震,正要上前搀扶,脑海中的系统提示音却如洪钟大吕般轰然炸响:“警告!检测到强烈军道共鸣!特殊场景激活——‘战魂统御·守阵模式’!”
几乎在同一时间,林澈背后的战旗毫无征兆地自动离背飞出!
它并未落地,而是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在半空中横向一扫,发出一声穿金裂石的锐鸣!
“铮——!”
那声音刺破风雪,震得人耳膜生疼,连远处的冰层都随之嗡鸣共振。
随着这声锐鸣,那九具死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残破战铠,竟齐齐有了动作!
它们僵硬地抬起头颅,金属关节发出“咯吱”的摩擦声,空洞的眼眶之中,骤然燃起了两点幽幽的青铜火光!
一股磅礴而古老的意志苏醒了,它们不再是死物,而是兵神林战亲手布下的英魂守卫!
冰冷的杀意瞬间锁定了所有人,空气仿佛冻结成铁,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碎玻璃。
楚嫣然的外骨骼系统发出了尖锐的警报,红色警示灯在护目镜边缘疯狂闪烁;瑶光更是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一缕鲜血,温热的血滴落在雪地上,瞬间凝成暗红冰晶。
唯有林澈,在那股杀意临身的刹那,感到的是一种血脉相连的悲怆与威严——那杀意如刀,却在他体内激起共鸣,仿佛祖先的战鼓正从骨髓深处擂响。
他上前一步,靴底碾碎薄冰,将陈铁护在身后,对着九具苏醒的战魂抱拳,躬身低喝:“晚辈林澈,奉师娘叶倾凰信物,求见先师遗冢!”
他颈间的银月玉佩光芒大盛,温润的触感瞬间转为灼热,与战旗遥相呼应,两股光辉在空中交织,形成一道微弱的符文锁链。
九具战铠眼中的青铜火光剧烈跳动,审视着他,仿佛在辨认着什么。
死寂持续了足足一分钟,那股山崩海啸般的压力才缓缓退去。
它们沉默着,动作整齐划一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了一条通往迷阵深处的道路。
唯有最前方那具断了一臂的战铠,在林澈经过它身边时,缓缓抬起了仅存的骨节分明的手甲,轻轻点在了他的心口位置。
那动作没有半分力道,却让林澈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握住,血脉深处的某种东西被瞬间点燃——那是军道之血的觉醒。
穿过守卫,阵内的景象陡然一变。
风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怪陆离的幻象。
林澈发现自己竟跪在熟悉的宗门大殿之中,冰冷的青石地面透过膝盖传来刺骨寒意。
曾经的宗门天骄秦风,正一脸狞笑地用脚踩着他的头颅,鞋底碾压头皮的痛感真实得令人窒息。
脚踩头颅的剧痛还未消散,视野骤然染红——
他猛然意识到,这不是现在,而是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漫天血雨倾泻而下,每一滴都带着灼烧灵魂的温度。
父亲兵神林战,身披那身他见过无数次的战甲,将年幼的他郑重地托付给叶倾凰,而后毅然转身,一步踏入那道撕裂了虚空的巨大界门。
他的背影在门后那无尽的光与火中,焚尽成灰。
就在那一刻,耳边却响起了师娘嘶哑的呐喊,声音越来越近,竟与现实重叠——
“澈儿……快逃!”
【《军道战体》自主运转,试图抵御精神侵蚀……警告:记忆回溯强度超出负荷!】
系统提示在意识边缘炸响,林澈猛然发出一声怒吼,从幻象中挣脱出来。
他剧烈地喘息着,肺部像被火钳夹住,额上满是冷汗,顺着眉骨滑落,刺得眼睛生疼。
低头一看,冷汗瞬间浸透脊背——自己的手臂不知何时竟被割出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皮肉翻卷,鲜血正顺着指尖滴落,一滴、一滴,敲击雪地,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幻象,竟能伤人!
滴答,滴答。
鲜血落在纯白的雪地上,没有立刻凝固,反而像是有生命一般,缓缓勾勒出几个古朴的大字:“非真传不可入,非血祭不可行。”
与此同时,颈间玉佩微微发烫,战旗嗡鸣低震,仿佛在回应某种古老契约。
原来如此。
林澈咬紧牙关,并指如刀,在自己手腕上重重一划!
更汹涌的鲜血奔涌而出,滚烫的液体顺着手臂流下,每一滴都带着体温的灼热。
他俯下身,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雪地上一笔一划,用尽全身的力气与精神,写下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兵”字!
每一笔落下,都像在撕裂经脉,寒风瞬间将血迹冻成暗红冰纹,但他咬牙继续,直到最后一个点落下——
大地轰鸣,整个迷阵剧烈地震颤起来!
环绕四周的浓雾仿佛遇到了克星,尖啸着向四面八方疯狂退散,露出了兵冢真正的核心。
这里,寒风止息,万籁俱寂。
一片广阔无垠的冰原中心,静静地卧着一座孤坟。
没有墓碑,没有棺椁,甚至没有坟包。
所谓的坟,只是一杆以一个决绝的姿态、倒插在大地之上的巨大战旗!
旗杆漆黑如墨,仿佛一根支撑天地的铁脊,深深贯穿了地脉,触地之处,冰层呈蛛网状龟裂,隐隐有暗红血丝从中渗出。
旗面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材质,非布非金,像是用凝固的鲜血与不灭的战意交织而成,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红色。
在那暗红的旗面上,隐约可见无数玄奥的铭文在缓缓流转,其开篇的几个字,正是林澈日夜苦修的《军道战体》开篇真言!
这杆旗,就是师父的墓,也是他的传承!
林澈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沉重如负千钧,脚底传来冰层微颤的震动,仿佛大地也在平息。
心中的悲伤与崇敬达到了顶点。
就在他距离战旗仅有三步之遥时,颈上那枚银月玉佩突然自行脱落,化作一道流光,义无反顾地没入了战旗之中。
刹那间,天地失声,时空凝固。
一道宏大的全息光影从战旗之上投射而出,凝聚成形。
兵神林战的身影顶天立地,他身披玄甲,面容刚毅,一双眼眸亮如星辰,仿佛能洞穿古今未来。
他看着林澈,目光中带着欣慰与期许:“吾道之继,你来了。”
话音未落,另一道温柔的虚影在他身旁缓缓浮现。
正是叶倾凰。
她的身影有些模糊,脸上带着令人心碎的微笑,伸出虚幻的手,想要轻抚林澈的脸颊,却只能穿透而过。
“孩子,你长大了……别怪师娘,你师娘没有失踪,我只是……化作了这道封印的另一把锁。”
光影开始变得不稳定,林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丝紧迫:“时间不多,记住,军道之路,以身承之,方得始终……”
林澈怔怔望着光影消失的地方,喉咙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
十年追寻,终于再见双亲之影,哪怕只是虚像,也足以让他膝盖发软。
就在他缓缓跪下之际,那杆战旗忽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
旗面中央,竟缓缓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所藏之物——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青铜令符,古朴无华,正面用最锋利的笔触刻着两个杀气凛然的大字:破军!
“叮!检测到军道本源信物!《军道战体》觉醒进度:66%!解锁兵心九炼第三重——‘以身承旗’!”
这,就是师父留下的核心传承,战魂令!
林澈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伸出手,就要去取那枚令符。
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令符的瞬间,异变陡生!
他脚下的冰层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咔嚓声如雷贯耳,一股怨毒至极的黑雾冲天而起,凝聚成一只狰狞的鬼爪,绕过林澈,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直扑那枚“破军”令符!
一个尖利刺耳的咆哮在林澈的灵魂深处炸响:“不能让他拿到!兵神若归,必将重演当年屠尽我等叛徒的血夜!”
是当年被师父镇压的夜魇残魂!
“找死!”林澈双目赤红,不退反进。
他没有去管那枚令符,而是反手一把抓住了那杆倒插大地的战旗旗杆,粗糙的金属棱角割破掌心,鲜血顺着纹路流淌而下。
用尽全身力气,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喝:“我师娘守的,我来守!我师父镇的,我来镇!”
随着他的咆哮,巨大的战旗竟被他硬生生拔地而起!
地面轰然塌陷,裂缝如蛛网蔓延数十丈,远处传来低沉的咆哮,天空裂开一道缝隙,黑云翻涌!
瑶光闷哼一声:“不好!界门松动了!”
他以身为轴,猛然一个横扫!
“轰——!”
旗面卷起滔天的青铜火浪,那是英魂战意所化的烈焰,瞬间将那只黑雾鬼爪连同其背后的残魂一同席卷!
夜魇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嚎,便在青铜火光中湮灭成灰。
危机解除,林澈不再迟疑,一把将悬浮在半空的“破军”战魂令抓入手中。
令符入手,冰冷刺骨,仿佛握住了万年玄冰。
然而,就在他掌心完全握住令符的那一刹那,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来自九天之外的浩瀚信息洪流,混杂着无尽的杀伐之气与铁血意志,如同决堤的天河,轰然冲入他的脑海!
林澈身体猛地一僵,整个人如遭雷击,双膝一软,几乎跪倒。
紧接着,一种诡异的抽离感自掌心传来——那枚“破军”令符,竟在贪婪地吮吸他的血液!
皮肤接触处泛起蛛网般的黑纹,迅速向上蔓延,心跳快得如同擂鼓,每一次搏动都在榨取生命力。
“咳……”他张了张嘴,一丝血线从嘴角滑落。
瑶光惊呼:“他在被吞噬!”
楚嫣然立刻上前:“快松手!”
林澈却死死攥紧,眼中燃起不屈火焰:“不……这就是代价。师父用命镇的门,我用血接的旗!”
鲜血顺着手腕流入令符,暗红的旗面微微震颤,仿佛一头沉睡千年的巨棺,终于尝到了后人的血……
——旗棺噬血,老子认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