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砥病危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看似平静的建业城炸响,迅速盖过了江北战事的喧嚣,成为所有人心头最沉重的阴云。
镇南大将军府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名医束手,药石罔效,年仅十二岁的公子陈砥躺在病榻上,气息微弱,面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崔氏日夜不离地守在床边,容颜憔悴,以泪洗面。陈暮虽强撑着处理政务,但眉宇间的焦灼与偶尔的失神,瞒不过身边最亲近的人。
“主公,公子之疾,来得太过蹊跷。”庞统屏退左右,在书房内对陈暮低语,小眼睛里闪烁着狐疑的光芒,“前日尚在演武场习练弓马,精神健旺,何以一夜之间,便病入膏肓?症状更非寻常伤寒温病,医官皆言从未见过如此凶猛急症。”
陈暮勐地抬头,眼中精光爆射:“士元,你是说……”
“臣不敢妄断,然此事实在巧合!”庞统声音压得更低,“江北战事正酣,云长公新退东关,朝野目光齐聚于此。公子乃国之根本,此时突发恶疾,若……若有不测,则江东震荡,前线军心必受影响!此等时机,此等手段,岂是寻常病魔所能为?”
陈暮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想起司马懿那些层出不穷的毒计,想起许都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魑魅魍魉。对继承人下手,无疑是打击一个势力最狠毒、也最有效的方式!
“查!”陈暮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冰冷刺骨,“给孤彻查!公子近日饮食、接触之人、所到之处,一草一木,都给孤查清楚!动用所有暗卫,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诺!”庞统凛然领命,他知道,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已经在建业城内悄然打响。
庞统执掌的暗卫系统,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所有伺候陈砥的侍女、内监、护卫,乃至近日接触过的医官、伴读,皆被秘密控制,分开审讯。陈砥近期的食谱、饮水、玩耍的器物,甚至房间里的熏香、铺陈的被褥,都被取样封存,由最可靠的医者与毒物专家仔细勘验。
建业城内,一时间风声鹤唳。一些与孙氏旧部或有牵连、或近期行为异常的人员,被暗卫悄无声息地带走,再无音讯。这种肃杀的气氛,甚至影响到了朝堂,原本一些对江北战事和关羽权柄有所非议的声音,也瞬间噤若寒蝉。
然而,调查最初并不顺利。所有明面上的线索似乎都指向这只是一场不幸的、罕见的恶疾。伺候之人皆背景清白,饮食器物也未见明显异常。
“主公,明面上查不出问题。”庞统面色凝重地回报,“但越是如此,越显其手段高明。下毒者,必是极高明的内行,所用之物,恐怕非是寻常砒霜、鸩酒之类。”
陈暮背对着庞统,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沙哑:“那就往‘不寻常’里查!本将军就不信,这世上真有天衣无缝之计!”
就在调查陷入僵局之际,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线索,引起了庞统的注意。负责照料陈砥坐骑的一名年轻马夫,在数日前曾告假返乡,至今未归。而其家乡,正是与江北曹魏控制区接壤的历阳附近!
“立刻秘密抓捕此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庞统眼中寒光一闪,直觉告诉他,突破口或许就在这里。
东关。
关羽自然也接到了建业传来的、关于公子陈砥病重的消息。军议之时,诸将皆面露忧色,气氛沉闷。
魏延性子最急,忍不住道:“公子乃主公嫡长,身系江东未来!此刻病重,建业必然不稳!若后方有变,我等在此血战,意义何在?”
邓艾相对冷静,但眉头也紧紧锁住:“公子安危,关乎国本。此消息若在军中传开,恐动摇军心。曹魏细作无孔不入,必会借此兴风作浪。”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关羽身上。这位前将军,假黄钺,都督江北淮南诸军事的客卿,此刻的态度至关重要。
关羽凤目开阖,扫过帐下诸将,声音沉静而有力,仿佛带着一种定人心神的力量:“将军家事,非我等臣下所能妄议。然,将军既将江北托付于关某,我等职责,便是守土破敌,不负所托!”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铿锵:“公子染恙,将军心忧,此乃人之常情。然,正因如此,我等更需在此站稳脚跟,击退魏虏!唯有前线稳固,捷报频传,方能安主公之心,稳江东之基!若因后方之事而自乱阵脚,岂非正中曹魏下怀?”
他看向魏延、邓艾:“文长、士载,传令下去,严禁军中议论建业之事,违令者,斩!各部加紧操练,加固城防,多备守城器械。曹休、张辽大军在外,虎视眈眈,我军但有丝毫松懈,便是灭顶之灾!”
“诺!”魏延、邓艾等人被关羽的镇定所感染,心中一定,齐声领命。
关羽的冷静与决断,如同定海神针,迅速稳定了东关的军心。他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防御部署中,亲自巡视各处关隘,检查工事,仿佛建业的惊变并未对他产生任何影响。唯有夜深人静时,他独坐灯下,看着那半块虎形玉佩,凤目之中才会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他担心的,并非自身权位,而是那个与他有“北伐之盟”的雄主,能否承受住这接踵而来的打击。
建业的暗卫行动取得了突破性进展。那名失踪的马夫,在其家乡附近的山林中被发现,已然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表面看不出任何伤痕,经验尸的暗卫高手判断,是中了某种能引发心脉骤停的剧毒。
而更关键的是,在秘密搜查其住处时,暗卫发现了一个被精心隐藏的、巴掌大小的玉盒。玉盒本身无毒,但盒内残留着些许极细微的、无色无味的粉末。经数名老供奉联手辨认,终于确定,此物乃是一种源自南疆的奇毒,名为“相思引”!
“相思引……”陈暮听着庞统的禀报,眼中杀机四溢,“此毒有何特性?”
“回主公,”一位精通毒理的老供奉颤声回答,“此毒非是立即发作,需得一种特定的‘引子’诱发。中毒之初,毫无症状,与常人无异。一旦接触‘引子’,则毒性瞬间爆发,状似急病,高烧昏厥,脏腑衰竭,药石难救……且,中毒者气息、血液中,几乎查不出痕迹,若非找到这毒源玉盒,几乎无法断定是中毒!”
“引子?是何引子?”陈暮追问。
“这……此毒诡谲,‘引子’千变万化,可能是一种特定的香料、食物,甚至可能是一段特殊的音律、一道特定的光线……下毒者定然是算准了公子必然会接触到那‘引子’!”老供奉冷汗涔涔。
庞统补充道:“主公,那马夫身份也已查明,其祖上曾是庐江太守刘勋部将,刘勋败亡后家族落魄。其本人看似清白,但暗卫查到,其数月前曾与一来自北地的行商有过接触,那行商如今已不知所踪。”
线索似乎指向了曹魏!他们利用了一个对江东或许心存怨望的小人物,布下了这个极其阴险歹毒的局!
“好一个司马懿!好一个曹丕!”陈暮怒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刻骨的寒意,“竟将毒手伸向稚子!此仇不报,我陈明远誓不为人!”
“主公,当务之急,是找到那‘引子’,或可有解救之法!”庞统急道。
“找?如何找?那‘引子’可能早已生效,也可能尚未触发!”陈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封锁所有消息!公子病重之事,对外只称是染了时疫,正在全力救治。暗卫继续暗中排查,重点是近日公子接触过的所有非常规之物!”
他走到窗前,望着江北方向,拳头紧握:“同时,告诉云长公,建业无恙,让他放手施为!江东,乱不了!”
东关城外,魏军大营。
曹休、张辽、徐晃等人自然也听闻了江东继承人病重的传言。中军帐内,几人反应各异。
“哼,陈暮小儿,也有今日!”曹休身为宗室,对江东嗤之以鼻,“若其子夭折,江东内部必生乱象,届时破敌易如反掌!”
徐晃也道:“此乃天助我也!当加紧攻势,趁其内乱,一举攻克东关!”
张辽却相对谨慎:“传言未必属实,即便属实,那陈暮亦非易与之辈,岂会因家事而废国事?关羽更是当世名将,东关防务森严,急切间难以攻克。我等还是应按满伯宁之策,稳扎稳打,围困为上。”
满宠阴冷的声音响起:“张将军所言极是。不过,此等良机,亦不可不利用。可再遣细作,于江东散播流言,言陈暮无德,故天降灾殃于其子;或言关羽克主,其至江北,方有此祸……真真假假,搅得他江东人心惶惶,便是大功一件!”
几人计议已定,一方面继续围困,另一方面则加大了心理战的力度。
然而,无论是建业城内的暗流涌动,还是东关城外的军事压力,似乎都未能动摇那个绿袍勐将的意志。东关的城墙之上,“关”字大纛依旧迎风猎猎作响,守军巡哨严密,士气并未如魏军所愿那般崩溃。
一场围绕继承人、关乎江东命运的无形风暴在建业酝酿,而另一场决定江淮归属的血色风暴,则在东关城外缓缓旋转。两条战线,一明一暗,都到了最关键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