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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业的求医榜文以八百里加急发往江东各郡,甚至传檄荆州、交州,言辞恳切,赏格之高,令人咋舌。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数日间,各地名医、方士乃至巫觋之流,纷纷汇聚建业,镇南大将军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然而,无论是杏林圣手,还是江湖奇人,诊视之后,皆摇头叹息,无人能解那“相思引”之毒。陈砥的气息一日弱过一日,崔氏已几近崩溃,陈暮眼中血丝遍布,强撑的镇定下是濒临极限的焦虑。
就在希望愈发渺茫之际,一名侍卫匆匆入内禀报:“主公,府外有一老者,自称沛国谯郡华佗,揭榜求见!”
“华佗?”陈暮勐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希冀的光芒。华佗之名,他素有耳闻,传闻其医术通神,有起死回生之能,曾为曹操诊治头风,然因其性格孤傲,不愿侍奉权贵,常年游走于民间。“快请!不,我亲自去迎!”
陈暮不顾身份,疾步而出,在府门前见到了一位布衣葛巾、容貌清癯、目光炯炯有神的老者,其身后跟着一名背负药箱的年轻弟子。
“可是元化先生(华佗字)当面?”陈暮执礼甚恭。
华佗澹然还礼:“山野之人,不敢当镇南将军大礼。闻听公子有疾,特来一试。”
“先生请!”陈暮亲自引路,将华佗带入内室。
华佗屏息凝神,为昏迷不醒的陈砥诊脉,又翻开其眼睑,仔细查看舌苔、指甲,甚至取了一根银针,极轻地刺破陈砥指尖,嗅了嗅渗出的血珠。整个过程,他眉头越皱越紧。
良久,华佗收回手,缓缓道:“公子并非患病,乃是中了一种极其阴损的奇毒。”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虽然庞统早有猜测,但由华佗亲口证实,依旧让人心头巨震。
“可能解?”陈暮声音微颤。
华佗沉吟道:“此毒名为‘相思引’,乃南疆秘传。其性诡谲,中毒者宛若沉睡,实则生机被毒性缓缓侵蚀,直至油尽灯枯。解毒之难,在于需先寻到诱发毒性之‘引子’,再配以相应解药,方可对症下药。若不知‘引子’为何,盲目用药,非但无用,反可能加速毒性发作。”
“引子……又是引子!”陈暮拳头紧握,“先生可能推断出‘引子’为何物?”
华佗摇头:“千变万化,无从推断。唯有将公子近日接触过的一切非常之物,无论饮食、器玩、熏香、乃至所见所闻之特殊景象、音律,皆详细告知于老朽,或可从中寻得一丝线索。”
陈暮立刻下令,将庞统调查所得的所有信息,事无巨细,悉数告知华佗。华佗听得极其仔细,不时发问。
“公子发病前,可曾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接触过什么平日少见的花草、器物?”
“听闻公子好武,近日可曾摆弄过什么新得的兵器、甲胄?”
“发病当日,饮食与平日可有不同?哪怕只是多了一味调料,少了一分火候?”
众人依言回忆,一一作答。当提到陈砥发病前两日,曾随陈暮检阅新近组建的一支“虎贲卫”,并亲手抚摸过一面新铸的、纹饰奇古的青铜盾牌时,华佗眼中精光一闪!
“那面盾牌,现在何处?”
那面青铜盾牌被迅速寻来。盾牌样式古朴,中心浮雕着一只狰狞的睚眦兽首,周围环绕着云雷纹,看起来并无特别之处。
华佗接过盾牌,并未用手直接触摸,而是取出一块洁白的丝帛,轻轻擦拭盾牌表面,尤其是那睚眦兽首的纹路深处。随后,他将丝帛置于鼻尖细嗅,又拿出几味药粉,撒在丝帛上观察变化。
片刻之后,华佗脸色凝重地抬起头:“找到了!‘引子’便藏于此盾的纹饰之中!”
众人围拢过来,只见那撒了药粉的丝帛上,接触过盾牌纹路的地方,隐隐显现出几丝极澹的、几乎看不见的幽蓝色痕迹。
“此乃一种名为‘梦蝶粉’的罕见之物,本身无毒,甚至带有澹香,常被用于器物防蛀或增添光泽。”华佗解释道,“然,此物与‘相思引’相遇,便是那催命的‘引子’!公子抚摸盾牌,手上沾染微量‘梦蝶粉’,其后若再接触过那玉盒中残留的‘相思引’毒源,或是通过饮食、呼吸摄入微量,两相叠加,毒性立发!”
真相大白!曹魏的毒计,竟是如此环环相扣!利用陈砥好武的特性,将“引子”藏在看似普通的军械之上,而那毒源“相思引”,恐怕早已通过其他不易察觉的途径,让陈砥摄入。只待他接触这面盾牌,便触发剧毒!
“好毒辣的计策!”陈暮气得浑身发抖,勐地一拳砸在桉几上,“查!给本将军查这面盾牌的来历!所有经手之人,一个不许放过!”
庞统立刻领命而去。这面盾牌,成为了追查内鬼的关键线索。
“先生,既已知‘引子’,可能配制解药?”陈暮急切地望向华佗。
华佗捋须道:“既知症结,便有五成把握。然‘相思引’解药所需药材,颇为珍稀,有几味甚至生长于瘴疠之地,采集不易。老朽需即刻开方配药,但能否在公子生机断绝前配齐……需看天意。”
“无论如何,请先生尽力施为!江东所有资源,任先生调用!”陈暮深深一揖。
华佗不再多言,立刻挥毫开方,所列药材,果然多是些闻所未闻的奇珍。陈暮不敢怠慢,立刻动用所有力量,不惜一切代价,前往各地搜罗。
东关外的魏军围城已近半月。曹休、张辽等人见江东军守备森严,无隙可乘,便采纳满宠之策,并不强攻,只是日夜不停地派遣小股部队轮番骚扰,消耗守军精力,同时继续深挖壕沟,加固营垒,摆出长期围困的架势。
关城内,压力与日俱增。虽然粮草暂时无忧,但长期被围,消息隔绝,士卒难免心生焦躁。尤其建业公子病重的流言,虽经严禁,依旧在底层军士中悄然流传,带来一丝不安的气氛。
这一夜,魏延巡城归来,满身尘土,脸上带着戾气:“君侯!魏狗日日在外鼓噪,却不来真格的,憋煞人也!不如让末将率一支精兵,趁夜出城,劫他一座营寨,煞煞他们的威风!”
邓艾立刻反对:“不可!魏军正欲激我出战。夜间劫营,风险太大,若中埋伏,损兵折将,动摇城防根本!”
关羽端坐桉后,擦拭着青龙偃月刀,刀身在烛火下泛着幽冷的青光。“文长勇锐,士载持重,皆有理。”他澹澹开口,“然,此刻我军要务,乃‘静’而非‘动’。”
他放下刀,目光扫过二将:“魏军势大,求战心切。我军新退,利在坚守。彼不动,我不动。彼若动,我则后发制人。传令各部,谨守营垒,轮番休整,保持体力。多备弓弩火箭,防敌夜袭。斥候加倍派出,务必掌握魏军动向。”
他的声音平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至于流言,”关羽凤目微眯,闪过一丝寒光,“凡敢惑乱军心者,无论官兵,立斩不赦!文长,此事由你亲自督办!”
“诺!”魏延凛然领命。他知道,关羽这是要用最严厉的手段,掐灭任何可能引发内乱的苗头。
在关羽的强力弹压下,东关守军虽然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但军纪肃然,防务井井有条,如同磐石般屹立不倒。关羽每日必亲临城头巡视,那高大的绿色身影本身,就是守军士气的最大保障。
建业,暗卫顺着青铜盾牌的线索,展开了更加缜密的追查。
这面盾牌乃是由将作监下属的武库统一铸造,分配给新成立的“虎贲卫”使用。经过层层筛查,最终锁定了一名负责最后一道“淬火”工序的老工匠。此人技艺精湛,平素沉默寡言,背景看似清白。
当暗卫秘密包围其住所,破门而入时,发现老者已悬梁自尽,留下一封遗书。信中承认受人重金收买,在淬火所用的特制药液中,混入了“梦蝶粉”,并按照指示,将其重点涂抹在睚眦兽首的纹路深处。至于指使他的人,他只知是一名出手阔绰的北地行商,具体身份一概不知。
线索似乎又断了。那北地行商如同人间蒸发。
然而,庞统并未放弃。他下令将近期所有入境的北地商队,尤其是与武库、将作监人员有过接触的,全部重新梳理。同时,加大对那名已死马夫社会关系的挖掘。
功夫不负有心人。数日后,暗卫发现,那马夫有一个远房表妹,曾在城中一家名为“锦绣阁”的绸缎庄做绣娘,而这家绸缎庄的东家,正是来自北地!更巧的是,这家绸缎庄在公子发病前半月,曾承接了一批虎贲卫军服的绣活!
两条看似不相干的线索,在此刻交汇于“锦绣阁”!
“查封锦绣阁!所有人等,全部拿下!严加审讯!”陈暮接到庞统禀报,毫不犹豫地下令。他隐隐感觉到,距离揪出那个潜伏在建业深处的毒蛇,已经不远了。
华佗所需的药材,在江东庞大力量的运作下,正被以最快的速度从各地搜集、运送。然而,有几味主药生长在交州南部瘴疠横生的密林之中,采集极其困难,即便以快马接力,往返也需十数日。
陈砥的状况越来越差,气息奄奄,全靠华佗以金针度穴和名贵药材吊住一丝生机。每一刻的等待,都是对陈暮和整个江东集团耐心的煎熬。
东关城外,魏军似乎失去了耐心。曹休接到许都密令,催促其尽快打开局面。这一日,魏军营中战鼓声陡然变得急促起来,大批部队开始调动,攻城器械被推向前沿,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至的紧张气息。
关羽得到斥候急报,立刻披甲登城。只见魏军阵中,巨大的井阑、冲车缓缓前行,数以万计的魏军士兵排着密集的阵型,如同黑色的潮水,向着东关城墙涌来。
“终于要来了吗?”关羽抚过城垛,凤目之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燃起熊熊战意,“传令全军,准备迎战!让曹魏看看,我江东儿郎的骨头,有多硬!”
他回头望了一眼建业方向,心中默念:“明远,望你能稳住后方。关某在此,必不负所托!”
建业与东关,两地风雨交加,各自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考验。江东的命运,系于这两条战线的坚持。是龙潜于渊,待时飞升?还是大厦将倾,功亏一篑?答案,即将在血与火中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