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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堂内,灯火摇曳,映照着庞统深沉的脸庞和陈砥坚毅的眼神。

“你猜测的不错,”庞统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与决绝,“关将军重伤垂危,乃是诈伤卧床!”

陈砥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听到庞统亲口证实,仍是心神一震,随即涌起一股明悟。这是计!一个针对城外八万魏军的巨大圈套!

“曹魏围城日久,锐气已挫,然其势仍大,强攻难下。关将军与文长、士载定下此计,意在示敌以弱,诱其来攻!”庞统快速解释道,“魏军若以为关将军重伤,东关群龙无首,军心涣散,必会按捺不住,发动总攻!届时,凭借东关坚城,以逸待劳,可予敌重创!甚至…若时机把握得当,配合文聘水军与外援,未必不能反守为攻,打破围困!”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陈砥:“然此计凶险,关键在于‘信’字。必须让曹休、满宠等人深信不疑。因此,消息需真真假假,甚至不惜付出一定代价。文聘将军冒险送出的密信,亦是此计一环,务求逼真。”

“那军师派晚辈前往五岭…”陈砥立刻意识到自己任务的重要性。

“正是!”庞统点头,“关将军行此险招,东关压力骤增,更需要我等在南方迅速打开局面,至少,要稳住后方,避免两面受敌。你要去见的人,乃是苍梧郡的一位隐士,名为许靖。”

“许靖?”陈砥觉得此名有些耳熟。

“此人乃天下名士,曾仕于刘璋,后归附…嗯,与西蜀那边渊源极深,且与交州本地大族关系密切。更重要的是,据暗卫密报,他与那个‘霍先生’,或者说与蜀中某些意图插手交州事务的势力,有过接触。”庞统语气凝重,“你的任务,不是去擒拿或质问,而是以我江东少主之身份,示之以诚,探其口风,陈说利害。若能通过他,联系上那个‘霍先生’,甚至直接与蜀中搭上线,阐明我江东底线——交州绝不容他人染指,但云长将军之事或可商谈——或能暂时稳住西线,至少让他们暂停对叛军的支持,为我平定内乱争取时间!”

这是一个极其重要且微妙的外交任务,涉及对西蜀的试探与博弈。派一个成年重臣去,目标太大,容易引起对方警觉,反而不好转圜。而陈砥身为陈暮之子,身份足够尊贵,代表江东未来,却又因年幼不易引起过度防范,正是执行此秘密使命的绝佳人选。

“许靖居于苍梧郡广信城外的鹿鸣山,看似隐居,实则门生故旧遍布荆交。这是地图,信物,以及我写给许靖的密信。”庞统将几样东西郑重交给陈砥,“记住,此行重在‘试探’与‘沟通’,非是决战。安全第一,若事不可为,即刻撤回,不可逞强!”

“晚辈明白!”陈砥将东西仔细收好,感受到沉甸甸的责任。

次日凌晨,一支小型商队悄然离开了布山大营。陈砥扮作随商队游学的士族子弟,化名“陈安”,仅带了四名最为精干且机警的白毦兵作为护卫,其余人等皆由庞统安排的暗卫好手假扮。他们的路线并非直插仍在动荡的交州腹地,而是绕道郁林郡北部,沿较为安全的官道进入苍梧郡。

一路上,陈砥谨言慎行,仔细观察着苍梧郡的风土人情。相较于战火纷飞的交趾、郁林,苍梧郡显得平静许多,但也能感受到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郡内兵马调动频繁,关卡盘查严密,显然是得到了庞统的指令,加强了戒备。

数日后,商队抵达广信城。陈砥并未入城,按照庞统的指示,直接前往城西二十里外的鹿鸣山。

鹿鸣山并不险峻,却清幽古朴,山林间隐约可见亭台楼阁,确是一处隐居的好所在。山脚下有简单的篱笆门扉,两名青衣童子看守。

陈砥上前,依着士子礼节,递上庞统准备好的名帖和信物——一枚雕刻着凤鸟纹样的古玉,声称乃故人之后,特来拜见许先生。

童子接过名帖信物入内通报。约莫一炷香后,童子返回,态度恭敬了许多:“先生请公子入内相见。”

陈砥让商队和大部分护卫在山下等候,只带了两名贴身白毦兵,跟随童子沿着青石小径向山上走去。沿途溪水潺潺,鸟鸣清越,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与山外烽火连天的景象判若两个世界。

半山腰处,一座雅致的草堂映入眼帘。堂前,一位身着宽大葛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坐在蒲团上,悠然烹茶,正是名士许靖。

第三节 草堂问对

“晚辈陈安,拜见许先生。”陈砥上前,依嘱晚辈礼拜见。

许靖抬眸,目光平和却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他仔细打量了陈砥片刻,脸上露出一丝澹澹的笑意,指了指对面的蒲团:“小友不必多礼,坐。山野粗茶,聊以解渴。”

陈砥谢过,依言坐下,姿态从容。两名白毦兵则按刀立于草堂之外,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

“庞士元近来可好?他那把火烧得交州可不轻啊。”许靖斟了一杯茶推给陈砥,语气平缓,听不出喜怒。

陈砥心中微凛,知道对方早已看破自己来历。他接过茶盏,不卑不亢地答道:“劳先生挂念,庞军师一切安好。交州之乱,非是军师欲烧,实乃奸人放火,不得已而扑之。军师常言,许公乃当世智者,必能明察秋毫。”

许靖呵呵一笑,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小友远道而来,不会只为替庞士元问一声好吧?”

陈砥知道试探开始,放下茶盏,正色道:“晚辈此行,一是久仰先生清名,特来拜谒;二来,确有一事不明,想向先生请教。”

“哦?何事?”

“晚辈游学至此,听闻交州不安,似有外力介入,搅动风云。先生交游广阔,见识广博,不知对此有何看法?又可知,这外力源自何方?”陈砥目光清澈,直视许靖。

许靖抚须沉吟,片刻后缓缓道:“天下纷扰,利字当头。交州虽僻远,然物产丰饶,地势紧要,引来觊觎,不足为奇。至于外力…北地魏王,西边汉王,皆虎视眈眈,谁又说得清呢?”他话语模棱两可,将曹魏与西蜀一并点出。

陈砥心领神会,知道对方不愿轻易表态,便顺着话头道:“先生所言极是。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若外力介入过深,致使交州糜烂,生灵涂炭,恐怕也非西边那位汉王所愿见吧?毕竟,汉王以仁德着称,若与搅乱边疆、荼毒百姓之事扯上关联,于其声名有损。”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西蜀,并点出了“声名”这个关键点。

许靖眼中精光一闪,再次仔细看了看陈砥,似乎没想到这少年言语如此犀利老道。他慢悠悠地品了口茶:“小友年纪轻轻,见识却不凡。只是,声名固然重要,然利益更为实在。若有人觉得,借此可收回些‘旧物’,或可弥补些‘遗憾’,些许声名,又算得了什么呢?”

“旧物?遗憾?”陈砥心中一动,知道许靖指的是被“羁留”江东的关羽。他立刻接口道:“世间万物,有失必有得。强求旧物,未必是福。若能放眼将来,或许别有洞天。家父常言,与邻为善,总好过与邻为壑。何况,真正的敌人,始终在北,而非在西。”

他这番话,既暗示了关羽之事或有转圜余地(放眼将来),又点明了曹魏才是共同大敌,试图将西蜀拉回“统一战线”的考量。

许靖沉默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显然在权衡。草堂内一时只剩下煮茶的咕嘟声和林间的风声。

就在许靖沉吟未决之际,草堂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许公,今日有客?”

随着话音,一名身着青布劲装,腰佩长剑,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大步走入草堂。他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股英武之气,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堂内,在看到陈砥及其身后护卫时,眼神微微一凝。

陈砥心中猛地一跳,虽然从未见过,但直觉告诉他,此人极可能就是那个神秘的“霍先生”——霍弋!

许靖见到来人,脸上露出笑容:“原来是绍先来了,正好,这位小友乃江东故人之后,陈安公子。陈小友,这位是游历至此的益州俊杰,霍绍先。”

霍弋!果然是他!

霍弋对着许靖行了一礼,然后转向陈砥,抱拳道:“霍弋,见过陈公子。”他语气平静,但眼神中充满了审视与警惕。

陈砥压下心中的波澜,起身还礼:“久仰霍兄大名,幸会。”他刻意忽略了对方的表字,只称“霍兄”,既不失礼,也隐含了对其身份的确认。

霍弋似乎有些意外陈砥的反应,但并未表露,只是澹澹道:“陈公子客气。不知公子不在江东享福,为何来到这交州边鄙之地?”

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陈砥从容应对:“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交州风物与江东大异,特来游历见识。倒是霍兄,益州与交州相隔千山万水,霍兄不辞辛劳来此,想必不只是游山玩水吧?”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虽未动兵刃,但言语间的交锋已然开始。许靖在一旁悠然品茶,仿佛置身事外,实则密切观察着两人。

霍弋冷笑一声:“天下人管天下事。交州动荡,百姓受苦,霍某虽不才,亦想略尽绵薄之力。总好过有些人,假借平乱之名,行扩张之实。”

陈砥毫不退让:“霍兄心怀天下,令人敬佩。然,交州乃家父受朝廷敕封管辖之地,平定内乱,安抚百姓,乃分内之责,何来扩张之说?倒是某些外人,不明就里,贸然插手,资助叛逆,致使战火绵延,百姓流离,这难道就是霍兄所谓的‘略尽绵薄之力’?”

他直接点破了霍弋与叛军的关系,语气虽然平和,但言辞犀利。

霍弋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手不自觉地按上了剑柄。陈砥身后的两名白毦兵立刻踏前一步,手也按在了刀柄上,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咳。”许靖轻咳一声,打破了僵局,“二位皆是年轻俊杰,何必一见面就如此针锋相对?坐下说话。”

霍弋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剑柄,重新坐下,但眼神依旧冰冷。陈砥也示意护卫退后,神色恢复平静。

许靖看了看两人,缓缓道:“今日二位在此相遇,也是缘分。老夫不妨直言,绍先来意,老夫略知一二。陈小友代表江东而来,其意,老夫也大致明了。如今局面,曹魏大军压境,东关岌岌可危;交州内乱未平,又有外力介入,实非苍生之福。”

他顿了顿,看向霍弋:“绍先,诸葛丞相派你前来,想必也不愿看到交州彻底糜烂,让曹魏有机可乘吧?”

霍弋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与诸葛亮的关系。

许靖又看向陈砥:“陈小友,江东欲平交州之乱,亦需稳定西线,避免两面树敌。关云长将军之事,始终是横亘在两家之间的一根刺。”

陈砥知道关键时刻到了,沉声道:“许公明鉴。家父对云长将军始终以客卿之礼相待,从未怠慢。北伐之盟,初衷未改。然,如今大敌当前,乃曹魏。若有人愿暂停在交州的行动,使我江东能全力应对北面之敌,那么,关于云长将军的未来…并非没有商谈的余地。至少,可寻一妥善之策,全两家之谊。”

这是他代表江东,首次在正式(虽然是秘密)场合,对西蜀方面做出关于关羽问题的让步暗示。

霍弋眼中闪过一丝波动,显然对此极为关注。他沉吟片刻,道:“空口无凭。”

“霍兄可修书禀明诸葛丞相,”陈砥道,“我可请庞军师乃至家父,给予正式承诺。当前第一步,便是请霍兄及其麾下,立刻停止对叛军的一切支持,并协助我等,尽快平定交州之乱!如此,我方可见江东诚意,后续商谈,方能继续。”

这是一个交换。西蜀停止捣乱,江东给予关于关羽的谈判承诺。

霍弋显然无法独自决定如此大事,他看向许靖。

许靖微微颔首:“老夫可作保。绍先,你可速将今日所议,禀报丞相定夺。在丞相新指令到达前,暂停一切行动,如何?这也符合丞相‘联吴抗曹’之大局。”

霍弋思索良久,终于缓缓点头:“好!在接到丞相新令之前,我及麾下,暂停行动。但若江东方面背信,或伤及云长叔父…”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陈砥,“休怪霍某剑下无情!”

“一言为定!”陈砥郑重承诺。

一场关乎交州乃至江东、西蜀未来关系的秘密协议,就在这鹿鸣山草堂中初步达成。然而,就在陈砥以为任务顺利完成,心中稍定之际,草堂外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箭啸以及护卫的怒喝!

“有埋伏!”

杀机,在协议初成的瞬间,骤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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