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关羽的归来,如同一块投入蜀汉这潭深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浣花溪草堂虽清幽,却阻隔不了外界纷至沓来的关注与暗流。
这一日,老将严颜奉刘备之命,前来草堂探望关羽,并商议成都防务调整事宜。严颜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作为益州本土归顺的宿将,他在军中也素有威望。
“君侯,王上关切君侯身体,特命颜前来探望。如今君侯归来,成都军民士气大振,然则防务亦需随之调整,以策万全。”严颜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直率。
关羽靠坐在铺着厚厚毛皮的躺椅上,身上盖着锦被,面色比初归时稍有好转,但依旧难掩病容。他微微颔首,丹凤眼看向严颜,带着一丝欣赏:“有劳希伯(严颜字)挂念。某乃病废之身,恐难再为大哥分忧军务。成都防务,希伯乃宿将,熟悉情势,与孔明商议定夺即可,不必问某。”
他话语中带着澹澹的萧索,听得一旁的关平心中微酸。
严颜却正色道:“君侯此言差矣!君侯虽需静养,然威名犹在,坐镇成都,便是定海神针!些许琐事,颜与丞相自会处置,然大事决断,岂能不问君侯?王上亦言,军政要务,仍需君侯参详。”
这番话既是尊重,也是实情。关羽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内外的一种强大威慑。
正说话间,张苞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如今被刘备安排在关羽草堂附近驻防,来得勤快。见到严颜,他抱拳行礼,随即转向关羽,兴奋道:“二伯父!今日巡城,抓到几个鬼鬼祟祟散布谣言的家伙!竟敢胡说什么您在江东遭了暗算,真是岂有此理!已被侄儿押入大牢,严加审讯!”
关羽闻言,眉头微蹙,看向严颜。
严颜叹了口气,道:“此事丞相已知晓。乃曹魏细作所为,意图离间。已下令全城严查,并加强了各门盘查。只是…流言如风,防不胜防。”
关羽沉默片刻,缓缓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某行事,但求无愧于心。大哥与孔明…自是明白。”他话虽如此,但眼中还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英雄暮年,最忌猜疑,哪怕是空穴来风,也如芒刺在背。
严颜见状,连忙岔开话题,又汇报了些军中事务,见关羽面露倦色,便起身告辞。
送走严颜,张苞兀自愤愤不平:“二伯父,您就是太豁达!要依侄儿的性子,非把那些嚼舌根的魏狗揪出来,一个个砍了脑袋!”
关羽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和却带着威严:“苞儿,为将者,勇勐固然可贵,然更需沉稳。遇事冲动,易中敌人奸计。你父亲当年…”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但张苞已然明白,想起父亲因暴躁而导致的悲剧,不由得低下了头。
“平儿,”关羽又看向一直沉默侍立的关平,“你如何看待此事?”
关平沉吟道:“父亲,魏人此计,甚是毒辣。即便不能离间成功,亦可扰我军民之心,更可能…影响江东与我关系。黄老将军尚未离开,此事需得妥善处理,以免陈镇南那边心生芥蒂。”
关羽眼中露出一丝赞许,点了点头:“你能想到此节,甚好。此事,孔明自有主张。”他闭上眼,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某乏了。”
关平与张苞对视一眼,默默退下。草堂内,只剩下关羽一人,对着窗外摇曳的竹影,不知在想些什么。英雄归乡,带来的不仅是团聚的温暖,更有随之而来的、无法回避的纷扰与责任。
就在成都因关羽归来而暗流涌动之际,黄忠与丁奉一行,带着蜀汉的友谊与回赠的厚礼,以及那份关于流言的警示,顺流而下,返回了江东。
建业,镇南将军府。
陈暮仔细聆听了黄忠的详细汇报,从关羽抵达天回镇的盛况,到武担山夜宴的温情与伤感,再到成都出现的污蔑流言。
“云长兄…终究是回去了。”陈暮轻轻摩挲着刘备回赠的一块美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随即化为坚定,“回去也好,与其在我这里做个身份尴尬的客卿,不如回到兄弟身边颐养天年。刘玄德待他,总归是真情实意。”
徐庶在一旁道:“主公放归云长,气度恢弘,天下皆知。如今看来,效果甚佳。蜀汉上下,感念主公恩义,短期内,西线可保无虞。我军可全力应对曹魏压力。”
陈暮点头,又看向黄忠:“汉升,依你之见,蜀汉如今内部情势如何?”
黄忠捋了捋银须,沉声道:“刘备与关羽兄弟情深,确非虚言。诸葛亮治国有方,蜀中看似安稳。然,其内部亦非铁板一块。军方有严颜等益州本土将领,有关羽带回的旧部及张苞等少壮派,关系微妙。文臣之中,亦非全然赞同诸葛亮之策。且关羽归来,其本身便是一面主战的旗帜,与诸葛亮稳守之策,恐生龃龉。”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那流言,诸葛亮已明确表示乃曹魏离间,并托臣向主公示警,望勿中奸计。观其态度,目前确是愿与我维持缓和。”
“司马懿…果然不肯消停。”陈暮冷笑一声,“‘惊蛰’计划,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离间不了我江东,便去离间蜀中,或离间我与蜀中!其心可诛!”
他站起身,果断下令:“既然诸葛亮示好,我江东自当回应。元直,以孤之名,修书一封与诸葛亮,言明我已知流言之事,绝不会受小人挑拨,信义之约,依然有效。同时,将曹魏散播流言之事,稍加渲染,公告各方,揭露其丑恶嘴脸!”
“另外,”陈暮目光转向江北方向,“曹魏以为我送走云长,便是自断臂膀,可以肆意加大压力了?传令文聘,针对魏军的小股渗透与骚扰,给我狠狠打回去!要让他们知道,我江东,没了关云长,依旧是铁板一块,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拿捏的!”
“诺!”徐庶与黄忠同时领命。
江陵,都督府。
陈砥也通过父亲的来信与江东的邸报,了解了关羽归蜀后的种种以及曹魏的新动向。他心中对父亲的气度更为敬佩,同时也对曹魏无孔不入的阴谋感到警惕。
“将军,曹魏如此处心积虑,可见其亡我之心不死。经济封锁,军事骚扰,离间计…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手段?”陈砥在课业结束后,向赵云请教。
赵云神色平静,谆谆教导:“公子,曹魏势大,采取此等综合手段,乃是必然。其为的,便是使我内外交困,疲于应付,最终露出破绽。应对之道,无非‘强自身,破奸谋,待时机’九字。”
他详细解释道:“强自身,便是发展生产,稳固内部,练兵备武,使我无懈可击。破奸谋,便是如主公所做,明察秋毫,揭露阴谋,团结一切可团结之力。至于待时机…”赵云目光深邃,“天下大势,分久必合。曹魏看似强大,然其内部岂无问题?曹丕篡汉,人心未附;北方世族,盘根错节;边疆异族,时叛时降。待其内乱生,或天时有变,便是我江东北上之机!”
“那我们现在,便是要耐心等待?”陈砥问道。
“非是消极等待。”赵云摇头,“乃是积极准备。譬如,公子你之学业,便是准备之一。你越早成才,能独当一面,主公便越能腾出手来,应对大局。又譬如,水军操练,新式战船研制,屯田推广,商路开拓…此皆是为那未知的时机,积蓄力量。”
他指着沙盘上广袤的江东、荆南、交州之地:“守江必守淮,然若自身不强,纵有淮水千里,亦难敌虎狼之师。唯有自身成为勐虎,方能啸傲山林,令百兽震惶!”
陈砥重重颔首,只觉胸中豪气顿生。他更加刻苦地投入学习和锻炼之中,文武课程,沙盘推演,民生调研,无一懈怠。他知道,自己肩上承载的,是父辈的期望,是江东的未来。
赵云看着陈砥日渐沉稳的气度与飞速进步的才学,心中欣慰。他开始将一些更实际的政务交给陈砥处理,譬如审阅部分荆南各郡呈送来的关于春耕、水利、刑名的文书,让他提出初步意见,再加以指点。陈砥处理起来,虽偶有稚嫩之处,但思路清晰,考虑日渐周全,已隐隐有了几分少主的风范。
第四节 江北烽烟再起
正如陈暮所料,曹魏在离间计受挫后,加强了对江东的军事压力。
张辽自合肥方向,派出多支精锐小队,频繁渡过巢湖,袭击濡须坞外围的烽燧、哨所,甚至尝试伪装潜入。满宠在皖口方向,也加大了水军巡逻力度,与文聘的江东水军时有摩擦。
而压力最大的,当属广陵方向的臧霸。在司马懿的督促下,臧霸一改之前被动应对霍峻“靖海营”袭扰的姿态,主动派出大型船队,在江东沿海巡弋,寻找战机,甚至一度试图攻击钱塘、句章等沿海城镇,虽被霍峻与朱桓联手击退,但也造成了不小的恐慌和损失。
一时间,江北及沿海一线,烽烟再起,气氛紧张。
坐镇历阳的黄忠,老而弥辣,面对张辽的挑衅,采取了针锋相对的策略。他同样派出精锐,或伏击渡湖的魏军小队,或趁夜反袭对岸的魏军据点,甚至亲自带队,于一次夜间行动中,阵斩魏军一名裨将,极大地打击了魏军的嚣张气焰。
文聘则指挥水军,牢牢控制着长江水道主要航线,利用水军优势,不断挤压满宠水军的活动空间,确保东关等地的补给线安全。
至于海上,霍峻与朱桓面临的压力最大。陈暮紧急下令,加快新式海船的建造,并给“靖海营”和“猎鲨”分队增派了人手和装备,要求他们务必守住海疆,绝不能让魏军踏上江东海岸一步。
战争的阴云,并未因关羽的离去而消散,反而在另一个层面上,变得更加浓重。江东,面临着曹魏更加赤裸裸的、全方位的挤压与考验。
第五节 新老的交替
局势的紧张,也加速了江东内部新老力量的交替与磨合。
在历阳,老将黄忠宝刀未老,稳住了江北陆路防线,但其年事已高,长期处于高度紧张的战备状态,对身体也是巨大的负担。陈暮和徐庶已在考虑,是否需要派遣年富力强的将领,如魏延或邓艾,前往江北轮换或辅助黄忠。
在荆南,赵云一边要总督西线防务,警惕益州可能的变故(尽管目前缓和,但不得不防),一边要教导护卫陈砥,责任重大。陈砥的快速成长,无疑是对他最大的支持。
而在交州,庞统经过数月努力,已基本完成了叛乱的善后与吏治的初步整顿,交州七郡逐渐恢复稳定,开始为江东输送赋税和兵源。庞统这位顶尖谋士,即将班师回朝,他的回归,必将为江东应对复杂局势,增添一枚重要的砝码。
年轻的将领们也在战火中迅速成长。丁奉自交州、江陵历练后,已被提拔为校尉,独领一军。朱桓在海上与臧霸周旋,战术越发灵活刁钻。就连身在东关的邓艾,也在独当一面的过程中,展现出其沉稳与谋略。
陈暮坐镇建业,统筹全局,他清晰地感觉到,一个时代正在缓缓落下帷幕,另一个时代,正伴随着江北的烽火与年轻一代的成长,悄然开启。他所要做的,便是把握好这艘大船的方向,在惊涛骇浪中,驶向未知的彼岸。
潜龙在渊,历经风雨,目光已不再局限于渊池之内,而是投向了那片更为广阔、也更为汹涌的天地。江东的未来,注定要在血与火、谋与略的交织中,奋力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