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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春城头的魏字旗被掷于地,践踏成泥,取而代之的,是迎风猎猎的赤色陈字大旗。城门洞开,陆逊率领麾下将领,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缓辔入城。
城中景象,与历阳的残破截然不同。街道还算整齐,百姓大多闭户不出,从门缝窗隙中透出的,是惊惧、茫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持续的战乱和沉重的赋役,早已让这片土地不堪重负,换个主人,或许并非最坏的结果。
陆逊入城第一件事,并非庆功,而是安民。他亲自颁布《安民告示》,严令麾下将士不得扰民,不得劫掠,违令者斩!同时,开仓放粮,赈济因战火流离失所的百姓,并宣布减免淮南新附各地当年三成赋税。
“都督,此举是否过于宽仁?我军新下此地,正需钱粮……”有部将提出疑问。
陆逊看着街道上渐渐敢于出门、领到救济粮后眼中重新燃起生机的百姓,澹澹道:“取淮南,非为劫掠一地,乃为据有其民,得其心,方能以此为基,图谋北上。若行暴虐,与曹魏何异?岂不寒了天下归附之心?”
他深知,军事上的胜利只是第一步,如何消化这片广袤富庶的土地,使其真正成为江东的血肉筋骨,才是更大的考验。他迅速任命了一批熟悉民政的官员,接管各郡县,恢复秩序,劝课农桑,并将在历阳证明有效的军屯制度推广开来,令部分军队在淮南膏腴之地就地屯田,以战养战。
与此同时,他对仍负隅顽抗的合肥,采取了围而不攻的策略。大将朱桓率领水陆大军,将合肥围得水泄不通,却并不发动强攻。陆逊的目标很明确:困死李典,将合肥这颗钉子,慢慢锈蚀、拔除,而不必付出惨重代价。他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巩固新占领区,构建以巢湖、淮水为依托的新防线之上。
消息传回建业,陈暮对陆逊的处置大为赞赏。“伯言真乃王左之才!文武兼备,见识高远!有他经营淮南,我可高枕无忧矣!”
淮南的易主,如同一块巨大的陨石砸入池塘,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天下的每一个角落。淮河,这条曾经分隔南北的天堑,其南岸大部分已换了主人。天下三分的格局,虽早已有之,但直到此刻,才真正在地理和实力上,形成了鼎足而立的清晰态势!
与建业的意气风发相比,许都的这个冬天,格外的寒冷刺骨。
寿春失守,淮南大部沦陷,田豫兵败洛涧,张辽病重不起……一连串的噩耗,如同冰雹般砸向曹魏朝廷。原本因西线僵持而稍显缓和的局势,骤然变得无比恶劣。
朝堂之上,死一般的寂静。曹丕脸色铁青,坐在龙椅之上,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他能感受到下方群臣那压抑的恐慌和若有若无的质疑目光。登基以来,他雄心勃勃,欲一扫六合,成就远超其父的伟业,然而现实却给了他沉重一击。西线受阻,东线崩盘,巨大的挫败感几乎将他吞噬。
“众卿……如今之势,该当如何?”曹丕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无人敢率先开口。最终还是司马懿出列,他的脸色同样凝重,但声音依旧平稳:“大王,淮南之失,乃陆逊狡诈,趁我不备所致。然则,我国根基尚在,元气未伤。当务之急,是稳定局势,防止陈暮得寸进尺。”
“如何稳定?”曹丕追问。
“其一,合肥绝不能失!需立即增派援军,输送粮草,命李典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合肥!只要合肥在手,则我军在淮南仍有一立足之地,亦可牵制大量江东兵力。”
“其二,西线……或需暂转守势。”司马懿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可令曹真都督,依托长安坚城,采取守势,将部分兵力抽调至东线,尤其要加强襄阳方向防御,谨防陈暮自荆南北上。”
“其三,遣使联络辽东公孙氏,乃至塞外鲜卑,许以重利,令其骚扰陈暮后方,分散其精力。”
这是典型的剜肉补疮,拆东墙补西墙。放弃西线的战略主动,全力稳住东部防线。朝中众臣闻言,皆是心中凛然。这意味着魏国从此将转入战略防御,想要短时间内剿灭吴蜀,已无可能。
曹丕沉默良久,脸上肌肉抽搐。他何尝不知这是无奈之举,但要他承认失败,何其难也!
“准奏……”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令曹真……固守长安。调……调长安两万兵马,驰援襄阳!告诉李典,朕……不要再听到任何坏消息!”
退朝之后,曹丕独自一人留在空旷的大殿中,望着殿外灰蒙蒙的天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愤怒涌上心头。
“陈明远……庞士元……陆伯言……”他低声念着这几个名字,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恨意,“朕……与尔等,势不两立!”
汉中,蜀汉军营。
诸葛亮几乎是同时接到了江东攻克寿春、进取淮南,以及曹魏调整战略、曹真转入守势的消息。
中军帐内,炉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诸葛亮沉思的面容。马良、李严等重臣皆在座,气氛有些微妙。
“丞相,此乃天赐良机啊!”李严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兴奋,“曹魏东线崩坏,被迫西守,我军正可趁此良机,加大攻势,一举攻克长安,则关中可定,还于旧都便指日可待!”
他的想法代表了许多蜀汉将领的迫切心情。关羽归来的振奋,持续对峙的憋闷,都让他们渴望一场决定性的胜利。
然而,诸葛亮却缓缓摇头,羽扇轻摇:“李督稍安勿躁。曹真转入守势,依托长安坚城,我军强攻,损失必大,且未必能下。此其一。”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深沉:“其二,诸公可曾想过,江东如今之势?”
帐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包括李严,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江东,不再是那个需要蜀汉牵制曹魏才能存续的弱者了。它鲸吞淮南,实力暴涨,版图、人口、资源都已远超蜀汉!一个过于强大的盟友,有时候比敌人更加可怕。
“陈明远坐拥江东、荆南、交州,如今又得淮南,其势已成鼎足之最。”诸葛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若我军此刻与曹真在长安城下拼得两败俱伤,则……渔翁得利者,谁欤?”
马良接口道:“丞相所虑极是。如今之势,三国平衡已被打破。曹魏受损,江东坐大。我军若急于求成,恐为他人作嫁衣裳。需得重新权衡与江东之关系,以及……我军日后之战略。”
李严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从驳起。诸葛亮和马良的分析,冷静而残酷地揭示了现实:曾经的难兄难弟,如今实力已然逆转,盟友关系变得微妙而脆弱。
“那……依丞相之见,我军当如何?”李严闷声问道。
诸葛亮沉吟片刻,道:“暂缓对长安的强攻,继续与曹真对峙,保持压力,消耗其国力。同时,加派使者前往建业,一是恭贺其淮南大捷,二是……探听陈暮下一步动向,重申联盟之谊,但亦需让其知晓,我大汉,并非可轻侮之辈。”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此外,令马谡加快对陇右的整合,稳固侧翼。我军未来之路,或不在强攻关中,而在……另辟蹊径。”
诸葛亮的决策,充满了政治家的审慎和战略家的远见。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天下大势的变化,开始为蜀汉谋划一条在新的三角关系中生存和发展的道路。鼎立之势已成,但鼎足之间的力量,已非往昔。
建业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狂欢之中。淮南大捷的消息早已传遍街头巷尾,酒楼茶肆间,人人都在兴奋地谈论着陆都督的神机妙算,陈主公的英明神武。历阳坚守的悲壮,内乱平息的果断,与如今开疆拓土的辉煌胜利交织在一起,将陈暮的威望推向了顶点。
就在这万民欢腾,军心振奋的时刻,一场早已酝酿好的政治大戏,拉开了帷幕。
这一日,以张昭、顾雍为首的江东耆老重臣,以及庞统、徐庶等心腹谋士,齐聚镇南将军府,联名上表!
表文中,以极其华美和恳切的辞藻,盛赞陈暮“拯江东于危亡,御强敌于江北,平内乱于顷刻,拓疆土于淮南”的不世功勋,言其“功高盖世,德被苍生”,远超古之方伯。进而引用《春秋》大义,言“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位”,恳请陈暮“顺天应人,晋位国公,建号立制,以安社稷,以孚众望”!
这是劝进!虽然只是进位“国公”,而非称帝,但这无疑是通往最高权力至关重要的一步!标志着陈暮集团将从地方割据政权,正式向一个独立的王国迈进!
劝进表一出,建业文武,乃至江东各郡县守令,纷纷上表附和,一时间,劝进之声如同海啸,席卷了整个江东。
镇南将军府内,陈暮手持劝进表,面对跪满一地的臣僚,脸上适当地露出了“惶恐”与“推辞”之色。依照古礼,如此大事,需三请三让。
庞统、徐庶等人自然是心领神会,再次率众固请。言词更加恳切,言及若非主公进位,则“功臣不赏,将士寒心,百姓失望,外敌轻侮”。
如此反复数次,眼见“群情汹汹”,“民意难违”,陈暮方才“无奈”地叹息一声,接过象征着更高权柄的冠冕袍服(早已秘密制备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吴公”的封号!并宣布立国,定都建业,改元“武耀”,大封功臣!
消息传出,江东士民欢欣鼓舞,仿佛看到了一个崭新时代的来临。而这道消息传到许都和汉中,引起的震动,丝毫不亚于淮南易主!
曹丕闻讯,气得当场砸碎了心爱的玉镇纸,大骂:“僭越!无耻僭越!”却无可奈何。
诸葛亮则是在营中默然良久,对马良叹道:“陈明远……终非池中之物。这天下,从此真正三分矣。”
陈暮进位吴公,如同在已然鼎立的天下格局中,敲下了一记最响亮的定音锤。一个以建业为中心,横跨大江两岸,囊括江东、荆南、交州、淮南的庞大势力,正式屹立于世,与北方的曹魏、西南的蜀汉,形成了真正的、稳固的鼎足之势!
旧的秩序已然崩塌,新的时代,就在这武耀元年的冬天,拉开了它波澜壮阔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