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辽河新堤奠基之日,天光大亮。
张作霖站在万人之前,脚下是刚刚奠基的石方,身上还是那件溅满泥浆的旧军服,仿佛刚从哪个泥潭里滚出来。
他身后,是奉军、流民、蒙民混编而成的筑堤大军,黑压压一片,像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的森林,每个人的肩上都扛着沉甸甸的石料,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亢奋。
这一个月,整个奉天就像一台被拧紧了发条的战争机器,只不过敌人从东洋人换成了老天爷。
所有人都在跟时间赛跑,跟即将到来的下一次汛期赛跑。
就在全场静待大帅训话时,人群中分开一条道。
乌力吉,这位曾经桀骜不驯的蒙古王爷,此刻穿着一身庄重的蒙古长袍,双手郑重地捧着一卷泛黄的牛皮地图,大步流星地走了上来。
“大帅!”乌力吉的声音洪亮如钟,传遍了整个河滩,“这是我科尔沁草原世代相传的‘龙骨水道图’,上面记载着关外七条不为人知的古河脉。过去,我们蒙古人视它为祖宗的骨血,从不示人。今日,我,乌力吉,代表草原上的蒙民,将它献给大帅!”
他深深一躬:“愿蒙汉共治水,共活命!”
全场瞬间肃然,数万道目光聚焦在那卷古老的地图上,那不仅仅是一张图,那是一份传承,更是一份足以扭转蒙汉百年隔阂的信任。
张作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动容,但他没有多余的客套。
他一把接过地图,像接过一把上了膛的步枪,反手用力在乌力吉的肩膀上一拍,力道之大,让这位草原壮汉都晃了一下。
“好!”张作霖的吼声如同平地惊雷,“从今往后,在老子这儿,不分什么蒙汉,只分两种人——干活的,和不干活的!”
“干活的,有肉吃,有酒喝,婆娘孩子热炕头!不干活的,给老子滚蛋!”
“嗷——!”人群爆发出山崩地裂般的呐喊,这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点燃这群朴实汉子的热血。
紧接着,几个百姓自发地将一位瘦骨嶙峋的老河工抬上了临时搭建的高台。
老头子激动得浑身发抖,被众人尊称为“黄河老龙托梦人”。
他颤巍巍地清了清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乡亲们!老龙王托梦说了,咱这新堤,得用‘束水攻沙’的法子!堤要比原来宽三倍,夯土里头得掺上糯米灰浆,这样筑起来的堤,十年,不,一百年都不会倒!”
台下,林文清正带着她的医护队在人群中巡诊,给晒伤的、累倒的工人包扎上药。
一个妇人拉住她的手,眼泪哗哗地往下掉:“林大夫,要不是您那个什么……漂浮台,俺们全家老小早喂了王八了!您是活菩萨啊!”
林文清扶起她,微笑着摇了摇头:“大娘,不是我救的,是大家伙儿齐心协力,自己救了自己。”
堤坝的另一头,小六子正扯着嗓子,教一群光屁股的半大孩子唱着他新编的童谣,那调子简单上口,堪称新一代洗脑神曲:“大帅一吼风停了,蒙汉一起把堤挑,河神见了忙让道,龙王登门改姓张!”
孩子们奶声奶气的歌声传遍工地,引得大人们一阵哄堂大笑,连日来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张作霖听着这一切,胸中豪情万丈。
他再次站上高台,大手一挥,声音盖过了所有喧嚣:“老子今天再宣布一件事!这辽河工程,从今往后,改名——‘人定胜天渠’!”
“人定胜天!!”
百姓们跟着狂呼,声浪几乎要将天上的云彩震散。
“还有!”张作霖加重了语气,“传我的令,参与筑堤的每一个人,都把自己的名字刻在自己搬运的石料上!一笔一划,给老子刻清楚了!老子要让后世千秋万代的王八羔子们都知道,这条河,不是他娘的老天爷赏的,是咱们用人命、用信任、用一颗不服输的心,一寸一寸,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
这句话,彻底引爆了全场。
百姓们沸腾了,那是一种被承认、被铭记的巨大荣誉感。
他们不再是被动受苦的灾民,而是创造历史的英雄!
无数人争先恐后地冲向登记处,要求报名加入筑堤大军,生怕自己的名字落在这座不朽的丰碑之外。
混乱中,王化一悄悄挤到张作霖身边,压低声音汇报:“大帅,刚收到的消息,关内直隶、山东、河南……足足七个省,都派了水利使星夜兼程赶来奉天,说是要求取咱们的‘束水攻沙’之法。”
杨宇霆站在另一侧,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精光,低声道:“大帅,这已经不仅仅是治一条河了。这是在天下人面前,立我奉系安邦定国之信!”
就在这一刻,就在这万民拥戴、群情激昂的顶点,张作霖的脑海中,一声仿佛来自九天之外的轰鸣悍然降临!
【警告!天河令预兆显现——】
【检测到“跨流域治水”之舆论势能正在疯狂积累……】
【最终触发条件锁定:于长江流域,向全国发表“天下水利总规划”之宣言!】
冰冷的机械音如同天宪,每一个字都砸在他的灵魂深处。
紧接着,一股暖流凭空涌入他的意识。
【预兆奖励提前发放——】
【1.《长江水道全图》残卷线索:此图藏于武昌城,黄鹤楼下,千年地窖之内。】
【2.先贤治水真言:李冰“深淘滩,低作堰”六字口诀,将由川中某位老盐工于梦中复述,请大帅自行寻访。】
张作霖身形微微一晃,眼前的万人欢呼仿佛在瞬间远去。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黑压压的人群,越过奔腾的辽河,投向了遥远、氤氲的南方。
长江……
东北的河,老子管了。
那万里长江,天下第一大江,也该轮到老子去说说了算了!
夜幕降临,新修的堤坝上燃起了一片连绵的篝火,如同地上的星河。
乌力吉正与几名奉军士兵围坐一团,大口喝着马奶酒,他通红着脸,大笑着拍着一名士兵的肩膀:“妈的,以前俺总说你们大帅是逆天行事,迟早要遭天谴!现在俺信了——他娘的,他就是天!”
不远处,小六子借着火光,正用一截炭笔在一块平整的木板上飞快地画着。
画中,是蒙汉两族的壮汉并肩扛着巨石,背景是滔滔河水,最上方,他用歪歪扭扭的字迹题写道:“大帅的河,能通到天边儿。”
而在数百里之外的奉天城,奉天央行内灯火通明。
最新一版即将发行的金元券,已经悄然改版。
纸钞的背面,不再是代表工业的火车头,而是一条苍劲如巨龙的水渠,蜿蜒穿过广袤的黑土地与无垠的草原。
水渠下方,一行大字赫然在目,仿佛带着千钧之重:
“此券所承,乃万民之命。”
夜深了,喧嚣的工地渐渐安静下来。
张作霖独自一人站在高高的堤坝上,望着月光下如银龙般的新堤,心中激荡的情绪久久不能平复。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望向远处那片被工程绕开的、最初被天雷炸出的决口。
那里一片死寂,只有残破的焦土在月色下泛着诡异的白光。
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寒意从他脚底升起。
他揉了揉眼睛,总觉得那片焦土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蠕动。
大概是连日劳累,眼花了吧。
他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准备回去休息。
然而,一阵夜风吹来,带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味。
那不是泥土的腥气,也不是草木的芬芳,而是一种……类似于祭品被烧焦后的古怪味道。
张作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他再次回头,死死盯住那片决口。
在那旧日的决口处,月光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和白天看到的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