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糙米饼下肚,虽然硬得像啃城墙砖,但那股子实实在在的粮食味儿,硬是把肚子里造反的饿鬼暂时镇压了下去。力气没恢复多少,但至少眼前不发黑了,脑子也活络得像抹了油的轴承。
我拄着豁口锄头,站在望天田的石头坡上,目光扫过那株被我移栽到“猪毛草”旁边的灵薯苗。蔫了吧唧的小苗在微风里瑟瑟发抖,看着比原主陈铁根还可怜。旁边,那几株被秦秀莲称为“猪不吃”的野草,在她篮子里待过的位置,还残留着几片不小心掉落的细长叶片。
“猪不吃?” 我捡起一片叶子,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一股极其清淡、略带辛辣的草木气息钻入鼻腔,很普通。但前世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里,似乎有类似的刺激性气味,能让某些低阶的、依靠嗅觉或感知觅食的妖虫退避三舍?
一个计划,带着强烈的报复性和荒诞的可行性,在我心里迅速成型。
王癞子,你掉了两颗门牙的仇,肯定记在我头上吧?赵扒皮,你克扣我工分,想饿死我?行!老子今晚就给你们送份“大礼”!
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偏西,把喀斯特山峦的影子拉得老长,像趴伏的巨兽。山里的天黑得快,尤其是这靠山屯,太阳一落山,没路灯,全靠月光和各家那点豆大的油灯。
“收工喽!” 远处传来铜锣嗓李老栓有气无力的吆喝。
我立刻戏精附体,把锄头往肩上一扛(其实轻飘飘没几两重),一步三晃,脸上挂满“累成死狗”的虚弱表情,慢悠悠地随着人流往村里挪。
路过大队部记工分的小棚子,赵会计那绿豆眼从油腻的工分本上抬起来,镜片后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看我那副半死不活的怂样,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在工分本上龙飞凤舞地划拉了一下。
四个工分到手。嗯,够买……大概能煮一碗能照镜子的稀粥?
心里冷笑,脸上却挤出感恩戴德的谄笑:“谢赵会计照顾!您真是咱们靠山屯的青天大老爷!”
赵会计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挥挥手像赶苍蝇:“行了行了,赶紧滚蛋,看着就碍眼。”
“哎!这就滚!” 我点头哈腰,麻溜地“滚”了。转身的瞬间,眼底那点谄媚瞬间冻成冰渣子。
回到我那四处漏风的窝棚,天已经擦黑。我没点那盏费油的破油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开始准备。
工具很简单:一把白天就瞄好的、晒谷场旁边废弃的破竹篾席子上抽下来的竹篾片。这玩意儿边缘被风雨打磨得有点毛糙,但胜在够长、够韧、够轻薄!我又摸到屋后自留地边,把那几株偷偷留下的“猪不吃”连根拔起,揉搓挤压,把带着辛辣味的草汁仔细地、均匀地涂抹在竹篾片靠近手柄那一端的边缘。不能涂太多,味道太冲容易暴露。
武器:淬毒(草汁)竹篾片,完成!
接下来是诱饵。我盯着墙角那个空空如也的瓦缸,肚子里那半个糙米饼带来的暖意早就消散,饥饿感又开始探头探脑。没有吃的?那就制造点动静!
我走到窝棚最破的那面土墙边,那里有道裂缝最大,晚上风一吹,呜呜作响,跟鬼哭似的。我找了块小石头,塞在裂缝靠外的地方,让它卡得不那么严实。这样,晚上的穿堂风一吹,石头和裂缝摩擦,就会发出一种类似老鼠啃木头、又像什么东西在挠墙的“咯吱…咯吱…”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
陷阱布置完毕。接下来,就是等。
我蜷缩在冰冷的稻草“床”上,闭目养神。外面,靠山屯彻底陷入了黑暗和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还有……后山深处隐隐约约、似有似无的、分不清是风声还是兽吼的呜咽,听得人心里发毛。
时间一点点过去。饥饿、寒冷和等待的焦灼感交织在一起,考验着神经。
突然!
“咯吱…咯吱…”
那精心布置的“老鼠啃墙”声,在死寂的窝棚里清晰地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夜里,这声音简直能钻进人骨头缝里!
来了!我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耳朵竖得像雷达,所有的感官提升到极致。前世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游走的警觉性,在这一刻完全苏醒。
窝棚外,极其轻微的、带着泥泞的脚步声停住了。不止一个人!起码三个!其中一个脚步沉重,带着压抑的怒火和迫不及待的恶意——是王癞子!另外两个脚步轻浮虚浮,是孙猴子和另一个跟班李二愣!
“妈的,这怂包屋里还有耗子?” 是孙猴子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点惊疑。
“管他耗子还是鬼!今天非弄死他不可!” 王癞子漏风的声音充满了怨毒,含糊不清,“白天害老子丢那么大脸!不把他屎打出来,老子王字倒过来写!二愣子,踹门!”
“好嘞!癞子哥!” 李二愣那傻大个应了一声,抬脚就要踹我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破木板门!
就是现在!
在他们注意力被“老鼠声”吸引,李二愣抬脚蓄力的瞬间,我像一只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从稻草堆里弹了起来!没有冲向门口,而是扑向了窝棚侧面那扇用破草席勉强挡着的、更不起眼的“窗户”!
哗啦!
我整个人合身撞了出去!腐朽的草席和几根支撑的木棍应声而断!碎屑纷飞!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惊雷!
“操!那小子跑了!” “在后面!” 王癞子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呆,随即怒吼着绕过窝棚追来!
我落地一个翻滚,卸掉冲力,头也不回,朝着村后那条通向打谷场的小路亡命狂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肺部火烧火燎,两条腿灌了铅似的沉重。这破身体,爆发力太差了!
“陈铁根!你他妈给老子站住!” 王癞子那漏风的咆哮在身后响起,脚步声迅速逼近!他炼气一层的气力不是白给的,速度比我快得多!孙猴子和李二愣也嗷嗷叫着紧追不舍。
月光惨白,勉强照亮坑洼不平的土路。夜风像冰冷的刀子刮在脸上。打谷场就在前方,空旷,平整,还有……我白天就瞄好的“战场”!
“站住?站住让你打断腿吗?王癞子你个龟孙,有本事追上你爷爷我!” 我一边跑,一边扯着破锣嗓子回头骂,故意激怒他。同时,右手紧紧攥住了藏在袖筒里的、涂抹了“猪不吃”草汁的竹篾片!
“我操你祖宗!” 王癞子果然被彻底激怒,双眼赤红,速度又快了一分!他离我越来越近,那带着汗臭和血腥味的喘息几乎喷到我后颈!
眼看就要被追上!
我猛地一个急刹,身体借着惯性拧转,左脚为轴,右脚狠狠蹬地,整个人像陀螺一样旋了半圈,正面对上猛扑过来的王癞子!
“找死!” 王癞子见我居然敢停下,狞笑一声,钵盂大的拳头带着风声,直捣我面门!这一拳要是砸实了,我这脸就得变成烂柿子!
就是现在!
我没有硬接,也接不住!身体猛地向后一仰,一个铁板桥,险之又险地让那拳头擦着鼻尖掠过!拳风刮得脸皮生疼!
同时,藏在袖中的右手如同毒蛇出洞!那淬了“猪不吃”草汁的竹篾片,在惨淡的月光下划出一道微不可察的灰影!目标不是要害,不是眼睛,而是——王癞子那支撑身体前冲、毫无防备的右脚踝外侧!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热刀切牛油的声响!
“嗷——!!!”
王癞子那惊天动地的惨嚎瞬间撕裂了夜空的宁静!比白天踩牛屎摔掉门牙那声还要凄厉十倍!
只见他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脚筋,右腿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那竹篾片边缘虽不锋利,但在速度和我的巧劲加持下,加上“猪不吃”草汁那强烈的刺激性(可能还带点微弱的麻痹或毒素?),造成的痛苦远超普通割伤!
“癞子哥!” “铁根你找死!” 后面追上来的孙猴子和李二愣见状,又惊又怒,挥舞着随手捡来的木棍就朝我扑来!
“来得好!” 我眼神冰冷,不退反进!身体借着刚才后仰的余势,如同泥鳅般从王癞子扑倒的侧下方滑过,避开了孙猴子砸来的木棍。同时,右手那沾了点王癞子血迹的竹篾片,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反手抽向李二愣那毫无章法踢来的小腿迎面骨!
啪!
又是一声脆响!伴随着骨头和硬物碰撞的闷声!
“哎哟我滴娘!” 李二愣抱着小腿就滚倒在地,疼得眼泪鼻涕一起流。竹篾片抽在骨头上,那滋味儿,想想都牙酸!
孙猴子见我瞬间放倒两人,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木棍都拿不稳了:“你…你使妖法!” 他怪叫一声,竟然转身就想跑!
想跑?晚了!
我脚下一蹬,身体前窜,速度不快,但时机抓得极准!就在孙猴子转身重心不稳的刹那,沾着草汁和血迹的竹篾片如同鞭子般甩出!
这一次,目标是孙猴子那撅起的、毫无防备的——屁股蛋子!
嗤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嗷——!!!” 孙猴子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原地蹦起三尺高!双手捂着瞬间开了天窗、火辣辣疼的屁股,发出比王癞子还要尖利的惨叫!那“猪不吃”草汁的辛辣刺激感混合着破皮的疼痛,简直酸爽到灵魂出窍!
电光火石之间!三个气势汹汹的追兵,一个抱着脚踝在地上打滚哀嚎(王癞子),一个抱着小腿哭爹喊娘(李二愣),一个捂着鲜血淋漓、凉飕飕的屁股蛋子原地蹦迪(孙猴子)!
打谷场上,月光惨白,夜风呜咽。三个大男人以极其狼狈、极其不雅的姿势,在地上翻滚哀嚎,场面一度十分混乱且……充满喜剧效果。
我拄着那根染血的竹篾片,站在几步开外,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破烂的棉袄,贴在冰冷的后背上。刚才那几下看似简单,实则耗尽了我这破身体最后一点爆发力,加上精神高度紧张,此刻也是强弩之末。
但看着眼前这荒诞又解气的一幕,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畅感直冲天灵盖!
“呸!” 我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刚才躲拳时咬破了嘴唇),用竹篾片指着地上翻滚的三人,喘着粗气,痞气十足地开骂:
“王癞子!就你这三脚猫的‘仙法’,还想打断老子腿?老子看你那腿,先他妈得找秦秀莲接上筋!”
“还有你们两个!” 竹篾片转向孙猴子和李二愣,“捧臭脚也不看看时辰?大晚上不睡觉,跟着这缺门牙的出来当狗腿子?挨抽了吧?屁股凉快不?要不要爷爷再给你们补两下,对称点?”
孙猴子捂着屁股,又羞又怒又怕,脸都绿了。李二愣抱着腿,疼得只知道哼哼。
王癞子挣扎着想爬起来,右脚踝钻心的疼让他又跌了回去,他怨毒地瞪着我,漏风的嘴含糊不清地嘶吼:“陈…陈铁根!你…你敢使阴招!老子…老子跟你没完!”
“阴招?” 我嗤笑一声,掂了掂手里轻飘飘却战绩彪炳的竹篾片,“老子这叫‘打狗棒法’!专打不长眼的疯狗!不服?起来再练练?爷爷这‘竹篾沾屎,戳谁谁死’的绝技,还没使全乎呢!” (虽然沾的是血和草汁,但气势要足!)
王癞子被我噎得一口气没上来,脸憋得通红。孙猴子和李二愣更是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竹篾片在他们眼里,此刻比飞剑还可怕!
“滚!” 我猛地一扬手,作势欲打。
“妈呀!” 孙猴子第一个受不了,也顾不上屁股开花了,连滚带爬地就往村里跑。
“等等我!” 李二愣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跟上。
王癞子看着两个跟班跑得比兔子还快,气得差点吐血,但他一个人,脚踝剧痛,又怕我真给他再来一下“竹篾沾屎”,只能怨毒无比地剜了我一眼,手脚并用地挣扎着爬起来,单腿蹦着,狼狈不堪地追着他俩的方向逃了。
月光下,三条“好汉”以极其不雅的姿态,连滚带爬地消失在村子的阴影里。
打谷场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夜风吹过草垛的沙沙声,还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血腥味和……一丝辛辣的草木气息。
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赶紧用竹篾片撑住身体。
低头看着手里这根其貌不扬、边缘染血的“神器”,再看看自己身上沾满尘土和草屑的破棉袄,还有脚上那双快散架的破草鞋……
“呼……” 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带着血腥味和劫后余生的战栗。
竹篾片……老子今晚靠这玩意儿,抽翻了三个“炼气高手”?
这修真世界,真他妈越来越有意思了!
不过……王癞子这梁子是彻底结死了。赵会计那边,估计也瞒不住了。
我抬起头,望向靠山屯深处,那零星亮着几盏昏暗油灯的地方。黑暗中,仿佛有更多不怀好意的眼睛在窥视。
盘阿婆那神秘的小屋方向,似乎也有一道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目光,在刚才的战斗中扫过这里,又悄然隐去。
我握紧了手里的竹篾片,那沾染的血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暗沉。
“没完?”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而疲惫,却又带着一丝亢奋的弧度。
“老子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