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的火焰之湖,寂静无声。
叶红鱼和李振彪半跪在湖面的边缘,剧烈喘息,刚才那法则净化的力量几乎将他们的存在都彻底抹去。此刻,他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从壁垒外走进来的人。
是陈铁根,但……绝不是他们认识的那个陈铁根。
焦黑的外壳还在剥落,露出底下新生的肌肤,莹润,却透着一种不祥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暗灰色。他行走在纯白的火焰上,那足以焚化精金的法则之火,在他脚下温顺得如同凡水,甚至连他的裤脚都没能点燃。
最让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
深邃,漠然,如同两个缓缓旋转的暗灰色漩涡,倒映着整个纯白火湖,也倒映着叶红鱼和李振彪惊骇的面容。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没有痛苦,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俯瞰蝼蚁、洞彻虚空的绝对冷静。
他一步步走向湖中央那颗暂停旋转的“炎阳之核”。
“他…他被什么东西…附身了?”李振彪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他这莽夫,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却从那个熟悉的“农民”身上,感受到了比面对Keter级收容物更深沉的寒意。
叶红鱼战术目镜上的数据疯狂跳动,最终却归于一片乱码和警告的红光。“能量反应…无法解析!生命体征…存在,但结构…未知!法则亲和度…超出探测上限!警告!目标威胁等级重新评估中……错误!无法评估!”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握紧了手中的步枪,却不知该指向何处。
此刻的陈铁根,或者说占据了他躯壳的“存在”,已经来到了“炎阳之核”面前。
那轮小型“太阳”依旧散发着浩瀚的生机与威严,但面对这暗灰色的“存在”,它那纯粹的光和热,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隔绝、吸收,无法对其造成任何影响,反而隐隐传递出一种…警惕,甚至是一丝微弱的“畏惧”?
暗灰色瞳孔的“陈铁根”抬起手,那只新生的手掌骨节分明,皮肤下隐隐有暗流涌动。他没有使用任何花哨的动作,只是简简单单地,朝着那颗“炎阳之核”抓去。
嗡——!
“炎阳之核”剧烈震颤起来,爆发出更加炽烈纯粹的白光,试图抵抗。那几道停滞的白色火焰守护者也再次动了起来,化作数道净化一切的法则流光,冲向“陈铁根”的后背。
“小心!”叶红鱼下意识惊呼出声。
然而,“陈铁根”甚至没有回头。
在他身后,那片平静的暗灰色能量海虚影微微一荡。袭来的法则流光在触及那虚影的瞬间,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没能激起,便彻底消失不见,被那深邃的混沌彻底吞噬、同化。
而他的手掌,已经按在了“炎阳之核”上。
没有爆炸,没有对抗。
在叶红鱼和李振彪呆滞的目光中,那轮散发着无穷光热的“炎阳之核”,在接触到那只暗灰色手掌的刹那,如同遇到了绝对的天敌,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收缩!
它那磅礴无尽的生机能量,不再是狂暴地释放,而是温顺地、甚至可以说是“惊恐”地,顺着“陈铁根”的手臂,源源不断地涌入他体内那片暗灰色的混沌能量海中。
过程安静得可怕。
只有“炎阳之核”逐渐缩小、黯淡的景象,证明着正在发生何等惊世骇俗的事情。
几个呼吸之间,那颗原本如同小太阳般耀眼的核心,已经变得只有拳头大小,光芒微弱,仿佛风中残烛。而“陈铁根”体内那片暗灰色能量海,似乎壮大了一丝,中央那颗米粒大小的暗灰色晶体,旋转得更加悠然自得。
就在“炎阳之核”即将被彻底吸干的瞬间——
异变再起!
陈铁根那暗灰色、漠然一片的瞳孔深处,猛地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他本人的挣扎之色!
那是……不甘?是疑惑?是对秦秀莲的牵挂?是对这片土地本能的守护?
属于“陈铁根”的意志碎片,在这具躯壳即将被混沌彻底同化的最后关头,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爆发出了微弱却顽强的反抗!
“不……能……吞……”
一个沙哑、破碎,几乎不似人声的词汇,从他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那只按在“炎阳之核”上的手掌,吞噬的动作猛地一顿!
暗灰色的瞳孔中,漠然与挣扎交替闪烁,如同信号不良的屏幕。他整个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新生的皮肤下,暗灰色的能量与一丝微弱的、属于他原本的灵能(或者说,是那丝与“炎阳之核”的生机共鸣)发生了剧烈的冲突!
“是陈铁根!他自己的意识还在!”李振彪猛地站直身体,眼中爆发出希望的光芒。
叶红鱼也瞬间明白了关键:“他在抵抗那个‘东西’!他想留下‘炎阳之核’?!”
为什么?留下这恐怖的能量源,不是后患无穷吗?
除非……陈铁根意识到,这“炎阳之核”并非纯粹的毁灭之物,它蕴含的磅礴生机,对于这片被“枯萎”侵蚀的土地,对于靠山屯,乃至对于更广阔的区域,有着不可或缺的意义!彻底吞噬它,等于断绝了这片土地恢复生机的最后希望!
这是属于“农民”陈铁根,对“土地”和“生机”最本能的守护意志!与他体内那试图吞噬一切、归于混沌的未知力量,产生了最根本的冲突!
“帮他!”叶红鱼当机立断,虽然不知道如何帮,但她必须做点什么!她抬起步枪,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锁定目标,无论是“陈铁根”还是他体内的冲突,都超出了武器的干涉范畴。
李振彪更是急得团团转,他的力量在这种层面的对抗中,连炮灰都算不上。
就在陈铁根体内两股意志僵持不下,暗灰色能量与那丝微弱生机激烈对抗,让他身体表面都开始出现细密裂纹,仿佛随时会再次崩溃的危急关头——
他体内那片混沌能量海中央,那颗暗灰色的晶体,再次微微震动。
这一次,并非受外界吸引,而是源自某种……更深处的变化。
一丝明悟,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陈铁根混乱的意识核心。
吞噬,并非唯一。混沌,亦可衍生。
毁灭的尽头,是新生。绝对的“无”,亦可孕育“有”。
这并非语言,而是一种本源的规则信息,直接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或者说,那新生的混沌意识)明白了。
彻底吞噬“炎阳之核”,固然能让他这初生的混沌之体得到巨大补益,但同时也扼杀了这片土地的未来,断绝了某种“可能性”。这与混沌“包容一切可能”的本质,隐隐相悖。
更重要的是,那属于“陈铁根”的顽强意志,本身就是这具躯壳、这场蜕变中,最不可预测的“变量”,是混沌中的“灵光”。强行抹杀,并非最优解。
于是,在叶红鱼和李振彪紧张的注视下,“陈铁根”那暗灰色的瞳孔中,挣扎之色渐渐淡去,并非被压制,而是……一种更高层面的“理解”与“掌控”。
他按在“炎阳之核”上的手掌,力量性质陡然一变!
不再是纯粹的吞噬与掠夺,而是……转化与共生!
那暗灰色的混沌能量,如同最精妙的刻刀,开始剥离“炎阳之核”内部那最狂暴、最核心的一丝本源,同时,将其余超过九成九的、相对温和而磅礴的生机能量,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淬炼”与“格式化”!
嗡!
缩小到拳头大小的“炎阳之核”猛地一亮,颜色从濒死的黯淡,迅速转化为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内敛、仿佛蕴含无限生机的金红色!它不再散发威严的压迫感,而是变得温暖、祥和,如同母亲怀抱般的暖意。
而那一丝被剥离出来的、极度凝练的狂暴核心本源,则被“陈铁根”掌心的混沌能量包裹、压缩,最终化作一颗米粒大小、却散发着让人灵魂战栗气息的纯白火星,融入了了他体内那颗暗灰色晶体之中。
暗灰色晶体的颜色,似乎更加深邃了一些,旋转间,隐约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活性”与“温暖”。
做完这一切,“陈铁根”收回了手。
那颗被淬炼过的、金红色的新生“炎阳之核”(或许现在该称之为“生命火种”),缓缓漂浮在原地,散发着稳定而浩瀚的生机,开始自发地、温和地滋养着周围纯白的火焰之湖,并通过某种神秘的连接,将这磅礴的生机,反向输送给外界那片枯萎的大地!
纯白的火焰壁垒,无声无息地消散了。外界熔岩河的光芒照射进来,与湖中的金红光芒交相辉映。
叶红鱼和李振彪感觉到,周围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枯萎气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蓬勃的、充满希望的生机!脚下熔岩河的流动,似乎都变得温顺而富有韵律起来。
“他…他改造了它?”李振彪张大了嘴巴,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今天被反复碾碎又重组。
叶红鱼看着那个站在湖中央,身影在金红光芒映照下显得有些朦胧的“陈铁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警惕、好奇,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
就在这时,陈铁根缓缓转过身。
他眼中的暗灰色漩涡已经平息,虽然依旧深邃漠然,但那股绝对的、非人的冰冷似乎淡化了一些。他抬起手,看着自己新生的手掌,似乎在熟悉这具全新的躯壳和力量。
然后,他目光扫过叶红鱼和李振彪,最终,落在了自己怀中那一小撮噬灵蚁所化的灰色尘埃上。
他沉默了片刻,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撮尘埃。
一丝微不可查的暗灰色能量,混合着一缕来自“生命火种”的温暖生机,注入其中。
下一秒,奇迹发生了。
那一小撮死寂的灰色尘埃,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开始微微蠕动,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初生婴儿啜泣般的“沙沙”声。一点极其微小的、带着淡金色纹路的暗灰色光点,从尘埃中艰难地探出头来,抖了抖几乎看不见的触须。
虽然微弱,虽然渺小,但……生命的气息,重新出现了。
噬灵蚁,以某种全新的、未知的形态,伴随着混沌与生机的力量,开始了它的……重生。
陈铁根(此刻,他的意识似乎已经与那混沌核心达成了某种微妙平衡,重新占据了主导)看着掌心那新生的小东西,那漠然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几乎不可察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他抬起头,望向壁垒消失后露出的、那片逐渐恢复生机的熔岩世界上空,仿佛穿透了层层岩壁,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
“该回去了。”
一个平静的,不再沙哑,却带着某种亘古沧桑与新生稚嫩奇异混合感的声音,在寂静的火焰之湖上轻轻响起。
“秀莲……还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