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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元年腊月的长安,粮署的烛火彻夜未熄。崔瑾坐在案前,手里捏着封刚送到的密信,信纸边缘被炭火烤得微微发卷 —— 信是冀州义军送来的,字里行间满是焦急:“粟米仅够十日,若粮道受阻,义军恐难支撑。”

“大人,李辅国那边又有动静了。” 亲信小禄走进来,手里捧着份密报,“他亲信王虎带了五十多人,往赵州西道去了,怕是要劫往冀州的粮车。”

崔瑾眉头紧锁,指节捏得发白。他本想亲自押粮,可长安贪腐案刚有眉目,李辅国的眼线盯着他寸步不离,根本走不开。正犯愁时,案角的另一封信突然映入眼帘 —— 是侄女崔九娘从河西寄来的,信里说 “叔父查贪腐辛劳,侄女愿往河北押粮,河西粮道旧事,侄女仍记得清楚,护粮之术亦未荒废”。

崔瑾想起九娘 —— 这孩子自小跟着他在河西粮站长大,十五岁就敢独自清点数百石粮,还曾用石灰粉逼退过马贼,护粮的本事比不少老卒还强。去年她撞破李辅国亲信虚报粮数,若不是他保下,早被发配岭南,如今主动请缨,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小禄,” 崔瑾站起身,将冀州的求救信与九娘的信叠在一起,“速去驿站,给九娘传信,让她即刻从河西动身,走赵州西道押粮,我已让人备好粮车与暗号哨。再叮嘱她,王虎一伙亡命之徒,不可硬拼,多用河西的护粮巧劲。”

小禄应声而去,崔瑾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冀州的方向,心里虽有担忧,却更多是信任 —— 九娘这孩子,向来沉稳有谋,定能守住这条粮道,守住河北义军的希望。而他在长安,也需尽快查清贪腐余党,为九娘扫清后续的阻碍。

乾元元年腊月的赵州西道,积雪压弯了道旁的枯树,寒风卷着雪粒在山谷间打转,发出 “呜呜” 的嘶吼 —— 这条连接长安与冀州的粮道,是河北义军的 “生命线”,此刻却藏着致命的杀机。崔九娘勒住缰绳,胯下的枣红马打了个响鼻,蹄子在结冰的路面上刨出细碎的冰碴。她穿着件深褐色短袄,外罩件镶皮边的墨色披风,腰间悬着柄窄刃短刀,刀鞘旁挂着个巴掌大的布囊 —— 里面装着她从河西带来的粮务账册,还有半袋磨细的石灰粉。

“崔姑娘,前面就是‘黑风口’,据说夜里常有劫道的,咱们要不要等天亮再走?” 押粮队的老卒张五凑过来,声音里带着些犹豫。他是崔瑾特意派来协助的,跟着崔家管过十年粮务,却从没见过这么年轻的女子亲自押粮 —— 更没见过她仅用三天,就摸清了粮道沿线的岔路与隐蔽处。

崔九娘摇头,目光扫过黑风口两侧的峭壁:“等不得。李倓将军的义军在冀州缺粮快半个月了,这三百石粟米要是晚到一天,就可能饿坏几个弟兄。” 她从袖中掏出张揉得发皱的纸条,上面是崔瑾派人送来的密信:“李辅国亲信王虎,带五十余亡命之徒,欲在黑风口劫粮,嫁祸‘流民抢粮’,断义军补给。”

这不是崔九娘第一次与李辅国的人打交道。去年她在河西粮站当文书时,就曾撞破李辅国亲信虚报粮数的勾当,若不是叔父崔瑾暗中保下,她早被发配岭南。如今崔瑾在长安查贪腐牵制李辅国,她主动请缨押粮,就是要守住这条粮道 —— 既是为叔父分忧,更是为河北百姓守住 “活命粮”。

“张五,你带三个弟兄,把粮车分成三队,第一队装半车粟米当诱饵,走中路;第二队藏十石干粮,绕东侧岔路;第三队是主力,跟我走西侧林道。” 崔九娘手指在雪地划出粮道图,“黑风口两侧的矮松里,我昨天让弟兄们埋了滚石,你让弓箭手埋伏在峭壁上,听我哨声行动。” 她从布囊里掏出个铜哨,哨身刻着细小的 “崔” 字 —— 这是崔家粮队的暗号哨,还是当年叔父教她用的,哨声长短不同,对应不同的应对指令。

张五看着她清晰的部署,先前的犹豫消散大半,连忙应声:“好!俺这就去安排!” 押粮队的二十个弟兄很快动起来,三队粮车在雪地里拉开距离,车轮碾过冰面的 “咯吱” 声,在寂静的山谷里格外清晰。崔九娘翻身上马,披风下摆扫过积雪,她摸了摸腰间的石灰粉囊 —— 这是河西粮队对付劫道贼的老法子,当年叔父用它退过马贼,如今她也要用这法子,护住叔父托付的粮车。

日头西斜时,第一队粮车刚进黑风口,两侧的矮松林里突然窜出十几个黑衣汉子,个个手持长刀,脸上蒙着黑布,为首的汉子额角有道刀疤,正是李辅国的亲信王虎。“把粮车留下!饶你们不死!” 王虎的吼声在山谷里回荡,刀光在雪光下闪着冷光。

押粮队的弟兄们故意装作慌乱,纷纷往后退,王虎的人见状,蜂拥着扑向粮车,有人已经爬上粮垛,伸手去扯盖粮的油布。就在这时,崔九娘的铜哨突然响起 ——“嘀 —— 嘀嘀 ——”,尖锐的哨声刺破寒风,这是她与弓箭手约定的 “突袭信号”。

峭壁上的弓箭手瞬间起身,箭矢像雨点般射向黑衣汉子,几个冲在最前面的贼寇应声倒地。王虎脸色一变,刚要喊 “撤退”,两侧的松林里突然滚下数十块巨石,“轰隆” 一声砸在路面上,堵住了退路。“有埋伏!” 贼寇们慌了神,有的往岔路跑,有的拔刀反抗,却被弓箭手逼得缩在粮车旁。

崔九娘策马冲出来,短刀出鞘,寒光一闪,就挑落了一个贼寇手里的刀。“王虎,你假借‘流民抢粮’的名义,实则为李辅国断义军粮道,就不怕朝廷治罪?” 她的声音清亮,在混乱中格外刺耳。王虎见身份败露,眼神变得狠厉:“臭丫头,敢挡李公的路,今天让你葬身于此!” 说着挥刀扑过来,刀风带着雪粒,直逼崔九娘面门。

崔九娘不慌不忙,侧身避开刀势,左手快速摸向腰间的布囊,猛地将石灰粉撒了出去。雪白的粉末在空气中散开,王虎猝不及防,吸入鼻腔后剧烈咳嗽起来,眼睛也疼得睁不开。“拿下!” 崔九娘一声令下,押粮队的弟兄们蜂拥而上,将失去抵抗的王虎按在雪地里,剩下的贼寇见首领被擒,纷纷弃刀投降。

张五捆着王虎走过来,喘着粗气:“崔姑娘,您这法子太妙了!要是硬拼,咱们二十人哪打得过五十个亡命之徒!” 崔九娘擦了擦短刀上的雪,目光落在粮车上:“先清点粮数,看看有没有损失。” 弟兄们掀开油布,粟米颗粒饱满,除了被贼寇踩散的少许,竟没少一石 —— 这三百石粮,保住了,也没辜负叔父的托付。

就在这时,西侧林道传来马蹄声,是第二队粮车的弟兄赶过来。“崔姑娘,东侧岔路也有几个散寇,被我们用滚石打跑了!” 领队的弟兄喊道。崔九娘点头,心里却没放松 —— 她知道,王虎只是李辅国的小喽啰,叔父在长安还盯着李辅国的大动作,这粮道上的危机,绝不会只这一次。

“把王虎和俘虏绑在粮车上,咱们连夜赶路,务必在三日内赶到冀州。” 崔九娘翻身上马,披风在风中展开,像一只展翅的墨蝶,“张五,你让人在粮车后插块木牌,写‘大唐军粮,劫者斩’,让沿途的毛贼都看看 —— 这粮道,咱们护定了!”

夜色渐深,粮队的火把在雪地里连成一条火龙,照亮了结冰的粮道。崔九娘走在队伍最前面,目光警惕地扫过两侧的黑暗,手里的铜哨始终攥在掌心。她想起叔父崔瑾在信里说的 “河北不稳,粮为根本”,想起出发前叔父派人送来的河西粮道图,想起冀州义军啃着杂面饼训练的模样,心里更坚定了 —— 这粮道不仅是义军的生命线,更是河北百姓的希望,就算豁出性命,她也要把粮送到。

粮队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火把的光只能照亮身前几步远的路。崔九娘勒住马,让队伍停下歇息 —— 弟兄们赶了一天路,又刚经历一场打斗,早已疲惫不堪,更怕夜里再遇埋伏。

张五生起一堆篝火,弟兄们围坐在火旁,啃着干粮,喝着热水。崔九娘却没歇着,她提着马灯,绕着粮车检查,每辆粮车的油布都要摸一遍,确认没有松动;车轮上的冰碴也要敲掉,防止打滑。“崔姑娘,您歇会儿吧,俺们看着就行。” 一个年轻的弟兄说道,眼里满是敬佩 —— 白天她用石灰粉制敌的模样,早已让这些汉子心服口服。

崔九娘笑了笑,坐在篝火旁,从布囊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块干硬的杂面饼 —— 这是她从赵州城带的,一路舍不得吃,总想着留给可能遇到的饥民。“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带石灰粉吗?” 她咬了口饼,声音里带着些回忆,“去年在河西粮站,有次押粮遇到马贼,我叔父就是用石灰粉迷住贼寇的眼睛,才保住了粮车。后来他教我,对付亡命之徒,不能只靠刀,得用巧劲 —— 咱们人少,硬拼吃亏,得用脑子。”

弟兄们都凑过来听,张五也点头:“崔家管粮,向来有法子!俺跟着崔大人时,他还教过俺看粮质 —— 抓把粟米放嘴里嚼,能尝出是不是掺了沙,还教俺怎么在粮车里藏暗号,怕粮被掉包。” 崔九娘从粮车上抓了把粟米,递给身边的弟兄:“你们也试试,这粟米是长安粮仓调的,颗粒饱满,嚼着有甜味,要是掺了沙,会硌牙。咱们护粮,不光要防劫,还得防掺假,这都是叔父教我的。”

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 “沙沙” 的声响,像是有人踩在雪地上。崔九娘瞬间起身,熄灭了手里的马灯:“别出声!” 弟兄们也立刻警觉起来,握紧了手里的刀,篝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紧绷着。

三个黑影从暗处窜出来,手里拿着短斧,悄无声息地摸向粮车 —— 是王虎的余党,白天躲在岔路,夜里想趁乱劫粮。崔九娘示意弟兄们别动,自己则绕到粮车后面,手里攥着石灰粉囊,心里默念着叔父教的 “出其不意”,眼睛紧紧盯着靠近的黑影。

一个黑影刚爬上粮车,崔九娘突然冲过去,左手扯住他的衣襟,右手将石灰粉狠狠撒在他脸上。“啊!我的眼睛!” 黑影惨叫着从粮车上滚下来,另外两个黑影见状,举着短斧扑过来。崔九娘侧身避开,短刀出鞘,精准地挑落其中一人手里的斧,同时对弟兄们喊:“拿下!”

弟兄们蜂拥而上,很快就把三个余党绑了起来。被石灰粉迷眼的黑影还在哀嚎,崔九娘从水囊里倒出些温水,递给他:“用温水洗眼睛,别揉,不然会更疼。” 黑影愣了愣,接过水囊,眼里满是疑惑 —— 他没见过劫粮被抓,还能得到善待的。

“你们也是河北人吧?” 崔九娘坐在他面前,声音平静,“李辅国给你们多少钱,让你们来劫义军的粮?你们知道这粮是给前线弟兄吃的吗?他们冻着肚子打仗,就是为了让咱们河北人能安稳过日子。” 黑影低下头,声音发颤:“俺们…… 俺们是赵州城西的农户,去年遭了叛军,家里没粮,王虎说只要劫了粮,就给俺们十石粟米……”

崔九娘心里一软,想起叔父说的 “粮是给人吃的,能救一个是一个”,从粮车上舀了半袋粟米,递给黑影:“这米你们拿着,回去好好种地,别再跟着王虎干坏事了。要是实在没粮,就去冀州流民营找李倓将军,他会给你们一口饭吃。” 黑影接过米袋,“扑通” 跪下,对着崔九娘磕了个响头:“多谢姑娘!俺们再也不做坏事了!”

看着三个黑影消失在夜色里,张五疑惑地问:“崔姑娘,您怎么还把粮给他们?他们可是来劫粮的!” 崔九娘叹了口气:“他们也是被逼的,要是有活路,谁愿意做贼?咱们护粮,不光是护给义军,也是护给河北的百姓 —— 这是我叔父常说的话。” 篝火的光映在她脸上,柔和却坚定,叔父的教诲,早已刻进她的心里。

第二天天亮时,粮队走到了赵州下辖的西杨村外。雪下得小了些,却更冷了,路面结着厚厚的冰,粮车的车轮陷在雪窝里,怎么推都不动。“使劲!再加吧劲!” 张五喊着号子,弟兄们卯足了劲推车,脸憋得通红,车轮却只往前挪了半尺。

“俺来帮你们!”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传来。崔九娘抬头,见村口走来十几个村民,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穿着补丁袄的汉子,还有些半大的孩子,手里拿着铁锹、木杠,脸上满是急切。为首的老人是村老杨阿公,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拐杖头都磨得发亮。

“老丈,你们怎么来了?” 崔九娘走上前,心里满是疑惑。杨阿公叹了口气,指了指粮车:“俺们昨天就听说有粮车往冀州去,夜里听着车轮响,就知道是你们。这路结冰了,粮车难走,俺们来帮你们推推车,也算为义军尽点力 —— 去年叛军来的时候,是崔大人(崔瑾)从河西调了些粮来,救了俺们全村人的命,如今他侄女来押粮,俺们哪能不帮?”

崔九娘心里一暖,没想到叔父在河西的善举,竟在这赵州村里留下了念想。汉子们二话不说,扛起木杠塞进粮车底下,喊着号子使劲推;老人们用铁锹铲开车轮下的冰碴;孩子们则跑前跑后,递些热水、干粮。雪地里顿时热闹起来,号子声、铁锹铲冰声、孩子们的笑声混在一起,盖过了寒风的嘶吼。

崔九娘看着他们冻得通红的手,有的老人手上裂了口子,渗着血丝,却还紧紧抓着铁锹;有的孩子赤着脚,雪钻进鞋里,却跑得比谁都快。她心里一酸,想起叔父教她 “护粮先护民”,从粮车上舀了些粟米,递给杨阿公:“老丈,这点米你们拿着,算是谢你们帮忙,也算是替我叔父,再谢你们当年记着他的好。”

杨阿公却摆手,把米推了回去:“姑娘,俺们不要整袋的粮。要是不嫌弃,等推完车,给俺们分点粮车上的碎粮就行 —— 俺们村里还有几十口人,好几天没吃顿饱饭了,碎粮熬粥,也能填填肚子。崔大人当年给的粮,俺们都记着,如今哪能再要整袋的?” 崔九娘心里一震,看着周围村民期盼却不贪婪的眼神,突然想起去年在河西,百姓们也是这样,用仅有的力气帮粮队,只求一口碎粮,却把恩情记了很久。

“杨阿公,你们放心,碎粮肯定给你们分,还会多给你们两石粟米。” 崔九娘说着,让弟兄们打开粮车,把散落的碎粮收集起来,装了满满两麻袋,又另外舀了两石粟米,一起递给杨阿公。“这粮是给百姓的,你们帮我们推车,本该得的;再说,这也是我叔父的心意,他总说,百姓安,粮道才能安。”

一个妇人抱着个三岁的孩子,孩子手里拿着块干硬的杂面饼,却舍不得吃,递到崔九娘面前:“姑娘,你吃,俺们有碎粮了 。”崔九娘接过面饼,咬了一口,粗糙的糠麸剌得喉咙发疼,却带着实实在在的麦香 —— 这是百姓们省下的口粮。她笑着把面饼掰开后递给孩子:“你吃,姐姐吃这一点就够了。等打跑了叛军,姐姐再给你带白面馒头,也让你爹能安心种地,不再饿肚子。” 孩子接过面饼,小口吃着,眼睛亮得像星星。

粮车终于推上了平整的路面,杨阿公和村民们还舍不得走,一直送了粮队三里路。“崔姑娘,你们路上小心!要是再遇到难处,就去西杨村找俺们!” 杨阿公挥着手,声音里满是不舍,“到了冀州,替俺们给崔大人带句话,就说西杨村的人,还记着他的好!” 崔九娘也挥着手,大声应道:“一定带到!等打跑了叛军,我让叔父来看你们!”

看着村民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雪地里,崔九娘心里满是温暖 —— 这就是叔父常说的 “民心”,哪怕只是一口粮的恩情,百姓们也会记着,也会用尽全力回报。这民心,就是她护粮的底气,也是义军打赢叛军的底气。

粮队继续赶路,车轮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辙印,像一条通往希望的路。崔九娘走在队伍最前面,手里的铜哨在阳光下闪着光,哨身上 “崔” 字的刻痕,仿佛也带着叔父的温度。她想起杨阿公的话,想起村民们冻红的手,想起叔父在长安的托付,心里更坚定了 —— 这条粮道她要守住。

夕阳西下时,粮队终于走出了赵州地界,远处冀州的轮廓在雪雾中隐约可见。崔九娘勒住马,回头望了望来时的路,火把的光已经点亮,像一串温暖的星子。她知道,这只是护粮的第一步,后面还有更长的路要走,但只要有百姓的支持,有叔父在长安的牵制,有大家的同心,就没有跨不过的坎,没有打不跑的贼寇 —— 这大唐的粮道,终将畅通无阻,这河北的土地,终将重现生机,而她,也能早日向叔父复命,告诉他:河西的护粮术,她没忘;他的嘱托,她守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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