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元年腊月二十一的太阳,总算舍得把暖光洒在邺城头上。中军帐里的炭盆烧得正旺,火星子 “噼啪” 蹦到铜盆边,把案上堆着的叛军卷宗都烘得带了点温度。李倓刚坐下,就看见阿依古丽抱着个陶碗凑过来,碗里是刚煮好的奶粥,还飘着两颗红枣 —— 是崔九娘早上送来的,说给 “指挥有功的公主补补”。
“殿下,你闻闻,这奶粥比草原的马奶酒还香!” 阿依古丽用木勺搅着粥,热气熏得她眼睛眯成缝,狼毛披风随手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绣着狼头的棉甲,“等审完那些叛军,我分你一半,孙小五说红枣是他从农户家换的,甜得很。”
李倓刚点头,帐帘就被掀开,周虎裹着一身寒气冲进来,手里攥着个麻绳捆着的木牌,上面刻着 “叛军粮道统领” 五个字,边角还沾着点焦黑 —— 显然是从烧粮道的叛军身上搜出来的。“殿下,叛军余党都押到帐外了!带头的三个,就是烧粮道的主谋,嘴硬得很,刚才还跟守卫吵,说‘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痛快?哪有那么容易。” 阿依古丽放下陶碗,摸出腰间的套马索,铜环在手里转了个圈,“草原上处置偷马贼,还得先让他看着马群哭半天呢,这些烧百姓粮的,得让他们先听听农户的骂声。” 正说着,孙小五抱着账本跑进来,差点被帐帘绊倒,账本散了一地,他蹲在地上捡,嘴里还念叨:“崔九娘姑娘让我记清楚,哪些叛军是被强征的,哪些是主动作恶的,别判错了……”
李倓笑着帮他捡了本账本,递过去:“别急,审的时候一个个来,你在旁边记,凡是主动参与烧粮道、杀百姓的,都标红;被强征的,标蓝,按‘只追首恶’的规矩来。” 孙小五用力点头,把账本抱在怀里,跟在李倓身后,活像只护着谷子的小麻雀。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吵嚷,程千里的声音混在里面,带着点不耐烦:“都老实点!再吵把你们的马镫卸了,让你们走着回营!” 阿依古丽挑了挑眉,对周虎说:“你看,程将军这脾气,比草原的冬风还冲,不过…… 比之前骂回纥骑不懂战阵的时候,倒是顺眼多了。”
第一个被押进来的叛军将领,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叫张老三(跟之前牺牲的玄甲队老兵重名,周虎特意跟他确认过,不是一个人),他被两个士兵架着,还梗着脖子喊:“我是奉史朝义的命令烧粮道!要杀就杀,别磨磨蹭蹭!”
李倓坐在案后,手指敲了敲案上的卷宗,声音平静:“史朝义跑了,你却留在这儿烧粮道,可知你烧的粮里,有张家庄三百户农户的过冬粮?王大娘的儿子,就是因为去粮道护粮,被你们砍伤了腿,现在还躺在床上。”
张老三眼神闪了闪,却还是嘴硬:“打仗哪有不烧粮的?唐军不也烧过叛军的粮吗?” 这话刚落,阿依古丽就从怀里摸出个烤红薯(是早上揣的,还没吃完),掰了块扔过去,正好砸在他脑门上,红薯泥沾了一脸。
“你还好意思说!” 阿依古丽叉着腰,嗓门比刚才亮了三分,“唐军烧叛军的粮,是因为叛军抢了百姓的粮!你们烧的是百姓自己的粮!草原上的狼都知道,冬天不抢牧民的存粮,你连狼都不如!” 张老三被砸得懵了,抹了把脸上的红薯泥,还想反驳,却被周虎瞪了一眼,吓得把话咽了回去。
李倓拿起一支红笔,在卷宗上画了个叉:“张老三,参与烧粮道,杀害护粮百姓三人,按律当斩。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张老三脸色瞬间白了,刚才的嚣张劲儿全没了,“扑通” 一声跪下,哭着喊:“殿下饶命!我是被史朝义逼的!我要是不烧粮道,他就杀我全家!”
“你烧粮道的时候,怎么没想过百姓的全家?” 孙小五在旁边小声嘀咕,却被张老三听见了,他抬头瞪着孙小五,却被周虎一脚踹在膝盖上:“老实点!孙兄弟说的没错,你烧粮的时候,怎么不心疼百姓?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李倓挥了挥手,让士兵把张老三押下去,又让人带第二个叛军将领进来。这个将领叫李二狗,比张老三瘦,进来就吓得腿软,跪在地上直磕头:“殿下,我没主动烧粮!是张老三逼我的!我就帮着搬了个火把,别的啥也没干!”
阿依古丽凑到案前,眯眼瞅着他:“你没主动烧粮?那你腰间的刀上,怎么有百姓的血?我昨天让巴特查过,你砍伤了两个护粮的流民军,还抢了王小子的棉袄,是不是?” 李二狗的脸瞬间红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最后只能承认:“是…… 是我一时糊涂,殿下饶命!”
李倓翻了翻卷宗,发现李二狗确实是被张老三胁迫的,只是中途抢了百姓的东西,便对他说:“你虽未主动烧粮,却伤人抢物,按律贬为庶民,发配到关中屯田,五年内不得返回家乡。” 李二狗赶紧磕头谢恩,被士兵押下去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对孙小五说:“多谢小先生记着我是被胁迫的!我以后一定好好屯田,再也不打仗了!”
第三个叛军将领叫王虎,是烧粮道的主谋之一,进来的时候还想反抗,被士兵按在地上,他却还是喊:“我不服!你们唐军凭什么判我?史朝义还会回来的!到时候你们都得死!” 程千里正好从帐外进来,听见这话,一脚踩在他背上,声音冷得像冰:“史朝义跑的时候,连你的家眷都没带,你还在这儿替他卖命?我看你是脑子被烧粮的火熏坏了!”
王虎被踩得喘不过气,却还是嘴硬:“我就是不服!” 阿依古丽从案上拿起一张纸,扔在他面前 —— 是张家庄农户联名写的状纸,上面按满了红手印,“你自己看,这是百姓告你的状纸,你烧了他们的粮,还杀了李大爷的孙子,他们都盼着你伏法。你不服也没用,按律,斩!” 王虎看着状纸上的红手印,终于没了力气,瘫在地上,再也不说话了。
三个首恶审完,帐外传来崔乾佑的声音,带着点紧张:“殿下,臣…… 臣带犬子崔明来领罪。” 李倓让士兵把他们带进来,看见崔明低着头,手里攥着个布巾,布巾上绣着崔家的族徽,却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
崔乾佑刚跪下,就对李倓说:“殿下,犬子年少无知,一时糊涂参与了烧粮道,臣愿代他受罚!之前臣戴罪立功,打开东门,都是犬子帮着说服家丁的,求殿下饶他一命!” 崔明也跟着跪下,声音带着哭腔:“殿下,是我不对,我不该听叛军的话烧粮道,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您别杀我爹!”
阿依古丽坐在旁边,啃着剩下的烤红薯,插嘴道:“崔老爷,你也别太着急,殿下说了‘只追首恶’,你儿子虽然参与了烧粮道,却没杀人,也帮着开东门,罪不至死。不过…… 也不能轻饶,得让他受点教训,知道烧百姓的粮是错的。”
李倓点了点头,对崔明说:“崔明,你参与烧粮道,按律当判流放,念你有戴罪立功之举,就贬为庶民,流放西北,去安西都护府屯田。那里有回纥商队往来,你要是好好屯田,以后还能跟着商队回河北看看。” 崔明愣了愣,随即磕头谢恩:“谢殿下!我一定好好屯田,再也不犯错了!”
阿依古丽突然想起什么,笑着说:“对了,西北有个姓秦的姑娘,叫秦玉微,是当地的大族,管着屯田和流放犯的事,她可厉害着呢,骑术比男人还强,你要是敢偷懒,她能用套马索把你吊在树上晒半天!” 崔明吓得一哆嗦,赶紧说:“我一定好好干活,绝不偷懒!” 崔乾佑也松了口气,对李倓说:“多谢殿下开恩!臣以后一定好好帮着发放粮种,绝不辜负殿下的信任!”
孙小五在旁边记完账,抬头对崔乾佑说:“崔老爷,崔明流放西北,路上的粮草我已经帮他准备好了,还有两件棉袄,是农户送的,说让他路上穿暖点。” 崔乾佑感激地看着孙小五:“多谢孙小先生!臣以后一定多帮着农户修水渠,报答他们的恩情。”
李倓让士兵把崔明带下去准备流放的东西,对崔乾佑说:“你回去后,继续管理崔家粮栈,把粮栈里的粮食都拿出来,分给邺城的百姓,尤其是张家庄的农户,他们的粮被烧了,得让他们先度过这个冬天。” 崔乾佑点头应下,躬身退了出去,脚步比进来时轻快了不少。
崔家父子走后,程千里还站在帐里,手里攥着个东西,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阿依古丽看见他,笑着说:“程将军,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是给我的马镫零件吗?上次我的马镫松了,你还说回纥的马镫不结实呢。”
程千里的脸微微一红,走上前,把手里的马镫零件递给阿依古丽 —— 是个玄铁做的马镫环,上面刻着朔方军的花纹,边缘还磨得很光滑,显然是用了很久的。“这个…… 是朔方军的马镫加固环,套在马镫上,不容易松动。上次你说回纥骑兵训练多,马镫容易坏,下次训练,我教你们朔方军的马镫加固法,比你们草原的方法结实。”
阿依古丽接过马镫环,放在手里掂了掂,笑着说:“多谢程将军!我就知道你不是真的讨厌回纥骑,之前你说我们不懂中原战阵,是因为没看见我们在范阳的表现吧?” 程千里的脸更红了,摸了摸鼻子:“之前是我不对,不该小瞧回纥骑兵,你们的套马索在战场上很有用,尤其是对付叛军的骑兵。”
周虎在旁边凑趣:“程将军,你这是要跟公主学套马索吗?我跟你说,公主的套马索可厉害了,上次在粮道,她一索子就套住了叛军的小头目,比我的弯刀还快!” 程千里瞪了周虎一眼,却还是小声说:“套马索…… 在西北可能用得上,安西都护府多草原,要是遇到马贼,套马索比刀管用。”
阿依古丽眼睛一亮,从腰间解下一根备用的套马索,递给程千里:“这根套马索送给你!是用草原的牛筋做的,比中原的麻绳结实,下次我教你怎么甩,能套住奔跑的马。你教我们马镫加固法,我教你套马索,咱们互相学习,以后在西北打仗,也能配合得更好。”
程千里接过套马索,手指摸了摸牛筋,感受着上面的粗糙纹理,突然笑了:“好,互相学习。之前在冀州,是我太固执,以后不会了。回纥骑兵和朔方军,都是大唐的军队,该一起对付叛军和吐蕃。” 阿依古丽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对嘛!草原和中原,本来就是一家人,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帐外传来巴特的声音,喊着:“公主,该给投降的叛军分粮了!农户们都把粮运来了,说要给他们留点过冬的粮!” 阿依古丽站起身,对程千里说:“走,一起去分粮!让你看看回纥骑怎么跟农户打交道,以后你去西北,也能跟当地的牧民好好相处。” 程千里点了点头,跟着阿依古丽往外走,手里的套马索和马镫环,在阳光下闪着光,活像两个和解的信物。
中军帐外的空地上,农户们正忙着把粮袋卸下来,崔九娘带着老周和几个伙计,给投降的叛军分粮,每人两斗粟米、一件棉袄。阿依古丽走过去,看见王大娘正给一个叛军递馒头,笑着说:“王大娘,您还给他馒头啊?他之前可是帮着叛军烧粮道的。”
王大娘笑着摇头:“姑娘,他也是被强征的,家里还有老娘等着他呢。给他个馒头,让他路上吃,别饿坏了。咱们河北人,不记仇,只要他以后好好过日子,就是好百姓。” 那个叛军接过馒头,感动得哭了,对王大娘说:“大娘,谢谢您!我以后一定好好种地,再也不打仗了!”
程千里站在旁边,看着这场景,心里暖暖的。他之前总觉得回纥骑兵和农户合不来,现在才发现,只要真心对百姓好,不管是草原人还是中原人,都能好好相处。阿依古丽递给他一个馒头,笑着说:“程将军,尝尝王大娘做的馒头,比军营里的杂面馒头好吃多了!” 程千里接过馒头,咬了一口,确实很香甜,比他之前吃过的任何馒头都好吃。
周虎和王石头带着流民军的弟兄们,帮着农户搬运粮袋,孙小五则在旁边记账,偶尔还跟叛军聊几句,问他们家里的情况,要不要给家里带封信。崔明也过来帮忙,他已经换了身粗布棉袄,手里抱着个粮袋,虽然累得满头大汗,却笑得很开心:“孙小先生,我帮着分完粮再走,也算是为邺城的百姓做点事。”
李倓站在远处,看着眼前的热闹场景,心里踏实下来。邺城收复了,首恶伏法了,百姓们开始恢复生活,河北的乱局,终于慢慢平息了。他想起之前在范阳的日子,想起香积寺之战牺牲的弟兄们,现在看来,他们的血没有白流,大唐的中兴,终于有了希望。
夕阳西下,把中军帐的影子拉得很长。阿依古丽和程千里坐在粮袋上,一个教他甩套马索,一个教她马镫加固法,周虎在旁边起哄,说要跟他们比谁的技术好。孙小五抱着账本,坐在他们旁边,偶尔帮他们递个东西,王大娘则端来一锅热粥,让大家趁热喝。
崔明分完粮,背着行李准备出发去西北,他回头对众人说:“各位放心,我一定好好屯田,等我回来,给大家带西北的葡萄干!” 阿依古丽笑着挥手:“别忘了,西北有秦姑娘看着你,要是偷懒,我让她用套马索吊你!” 崔明笑着点头,转身消失在夕阳里,脚步坚定,没有一丝犹豫。
帐外的炭盆还在烧着,火星子蹦得很高,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暖暖的。程千里甩了甩套马索,虽然还不熟练,却已经能套住远处的粮袋,阿依古丽笑着鼓掌:“程将军,进步很快嘛!以后去西北,你就能帮着回纥商队对付马贼了!” 程千里也笑了,这是他第一次在河北的军营里,笑得这么轻松,这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