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府出的大案,交由青州护送,最终却在曹州地界被劫了个干干净净!
东京太师府,书房内,檀香的清幽早已被一股凝重的低压驱散。
蔡京面沉如水,手指轻轻敲打着三份几乎同时送达的请罪折子。
济州府章洪的文书写得情真意切:“恩相明鉴!想那生辰纲,乃中书大人孝敬老太师的千秋之礼,干系非小!卑职此前呕心沥血,方使宝物失而复得,已尽本分。今番得而复失,实乃青州府护送轻忽怠慢,曹州府遇劫玩忽职守,罪莫大焉!实非我济州之过啊!”
青州慕容彦达的奏报则满是义愤填膺:“太师!此祸根源于济州!若非彼处治安败坏,滋生如此巨寇,何以殃及我青州,致使秦统制失陷?济州府尹实乃罪魁祸首!”
曹州府的喊冤声也不甘落后:“太师容禀!强人来势凶猛,非本府力所能抵御。贼人横跨济青二州,纵横无忌,此乃两州府剿匪不力,遗毒邻州!实非卑职不效死力!”
蔡京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笔砚乱跳,胸中怒火翻腾。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一群酒囊饭袋!”
生辰纲得而复失,比单纯的丢失更打他的脸!这让他如何在其他送礼的同僚面前抬头?
但蔡京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几口气,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精光。
这每年送生辰纲的,可不止他女婿梁中书一人,若此事闹得太大,牵连过广,引得其他官员兔死狐悲,或是被朝中政敌抓住把柄,反倒不美。
可这口气,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既然不能一棍子打死,那就各打五十大板吧。
济州府尹,虽破案有功,但难辞始作俑者之咎,功过相抵,暂留原职,以观后效。
曹州府尹,守土不利,难逃罪责,记大过一次,罚俸一年。
青州府尹,严重失职,致使大将陷没,本该严惩!但…念及其身后那位深得官家宠爱的慕容贵妃,处罚最轻,仅罚俸半年,小惩大诫。
片刻之后,蔡京提笔蘸墨,写完钧旨,不由冷哼一声,正真一帮蠢材,全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
当判决送达济州府衙,早已等候多时的章洪,颤抖着双手接过。
待他仔细看完,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浊气。
虽然仕途遭受重创,升迁无望,但至少…保住了项上人头,免于流放沙门岛那等九死一生的极刑!
章洪瘫坐在官椅上,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果然,一切都如那位白衣秀士所料,当无法证明清白时,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水搅浑,让所有人都显得有罪!
只是经此一遭,章洪算是被彻底绑上了梁山的战车,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无退路。
为了不让梁山找到由头替天行道,他今后非但不能鱼肉乡里,反而不得不努力去做一个廉政爱民的清官。
想到此,章洪望着堂外灰蒙蒙的天空,嘴角泛起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儿?钻营半生,竟落得如此下场,真是欲哭无泪。
……
视线转回稍早些的青州城,时已立秋,风中带着些许凉意。
但城门口依旧熙熙攘攘,贩夫走卒,挑担牵驴,络绎不绝,为这座雄州大郡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就在这时,忽见远处烟尘滚滚,只见一彪残兵败将如同丧家之犬,惶惶从官道尽头撞了回来。
为首那将,正是青州兵马都监,绰号镇三山的黄信!
此人惯使一柄丧门剑,在青州地界剿匪平寇,立下不少功劳,更是本州兵马总管爱徒。
虽说当今朝廷重文轻武,但在这盗贼蜂起的年头,他这等武职还是颇得知州倚重的。
故而,城门口认得他的百姓们无不惊讶错愕,无法将眼前这个面带惶恐的败将,与平日里那位雄姿威武的镇三山,联系在一起。
只见黄信几乎是滚鞍落马,脚步踉跄地扑到城门前,嘶声大喝。
“快!快开城门!秦总管阵前失陷,我等拼死杀出重围回来报信!速放我进去禀报知州大人!”
守城将官一听是本州的顶头上司秦明出了事,哪敢有半分怠慢,慌忙让开道路。
黄信一路狂奔,直冲州府衙门,一见端坐堂上的慕容彦达,也顾不得礼仪,扑上前便带着哭腔禀报。
“相公!大事不好!生辰纲…生辰纲在曹州地界被劫了!秦总管他…他力战不敌,被贼人生擒了去!末将拼死杀出,还请相公速下一道钧旨,末将这便点齐兵马,前去营救恩师!”
“什么?!”
慕容彦达闻言大惊失色,手中把玩的玉如意差点掉在地上,他那位号称万夫不当的上将秦明,竟然就这么轻易地陷在贼人手里了
他急切追问道:“是哪里的贼人如此猖狂?竟能擒住秦明?”
黄信救师心切,当即如实相告:“回相公,是梁山泊的贼寇!”
“梁…梁山?”
当听到梁山贼寇四个字,慕容彦达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骇得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声音都跟着发颤。
生辰纲被劫尚且事小,可这梁山贼寇,早已成了他慕容彦达的心病!
此前梁山势力就已渗透青州,占据三山,将州府隐隐包围,让他日日提心吊胆。
如今,连他赖以守城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秦明都被人生擒了去,这青州城还能守得住吗?
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得赶紧写信给宫里的妹妹,让她在官家面前美言几句,把自己调离这个鬼地方!
什么秦明,什么青州,哪有自己的小命重要!
黄信见慕容彦达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他强忍焦急,再次苦求:“相公!秦将军往日为青州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相公念及旧情,准许末将点齐人马,末将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将秦将军救回来!”
然而慕容彦达闻言,却暗忖:救秦明?说得轻巧!若是为了救他,导致青州州城兵马空虚,梁山贼寇趁势来袭怎么办?秦明的命是命,我慕容彦达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但他面上却不能明说,毕竟贼人若真打来了,还得指望黄信这帮武夫守城呢!
慕容彦达踌躇半晌,才挤出一脸为难:“黄都监,并非本官不救,只是这伙贼人势大,若他们趁我军出城,来袭扰州城,如之奈何?城中数万百姓安危,岂容儿戏?不如等本官上报朝廷,请朝廷派大军前来剿匪,方为万全之策!黄都监暂且稍安勿躁,好生守护城池为要!”
黄信与这慕容彦达共事已久,岂能不知其秉性?一听这敷衍推诿之词,心中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不由暗骂。
好个慕容彦达!平日里用得到我等时便称兄道弟,呵护有加,如今我恩师落难,便如弃敝履,何其凉薄!
可骂归骂,黄信心底也清楚,此刻翻脸于事无补,反而可能害了师父性命。
就在这一筹莫展之际,他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浮现出一个英姿勃发的身影来。
黄信当即神色一正,再次上前恳请:“既如此,末将领命守城便是。但营救秦总管刻不容缓!末将恳请相公开恩,速发公文,调那清风寨的武知寨花荣前来!这位花知寨,人称小李广,箭术通神!若有他相助,或可奇兵突袭,救回秦将军!且只需调他一人一队,无需动用州城大队兵马,于城防无碍!”
慕容彦达一听不需要调动他宝贵的州城兵马,只是发道公文调个下属寨子的武官,脸色瞬间由阴转晴,换上了一副体恤下属的嘴脸。
“哎呀,黄都监何不早言?本官也非铁石心肠之人,又岂忍心看秦将军落入贼手而坐视不理?我这就写调令公文与你,速去速回!”
黄信见说大喜,强忍着恶心,朝慕容彦达拱了拱手,取了那救命公文,匆匆离去。
那慕容知州看着黄信远去,脸上的和蔼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冷漠。
他立刻吩咐左右:“还愣着干什么?速去调派三千兵马严守四门!从今日起,城门紧闭,严查所有进出人等,没有本官手令,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
命令下达,慕容彦达才稍稍安心,重新坐回太师椅,盘算着该如何写那封求调离的密信。
堂下的属官们唯唯诺诺,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这就是他们效忠的朝廷命官,这就是他们守护的青州父母?
大敌当前,只顾自身安危,对麾下浴血奋战的将领如此凉薄虚伪,何其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