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家庄一夜覆灭的消息,如生双翼,迅速传遍登州。
梁山更是在事后广发檄文,将毛太公勾结官府,祸乱乡里的累累罪行,白纸黑字一一列明。
檄文末尾一行大字触目惊心:“作恶者,自有天罚!梁山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消息传开,登州百姓无不拍手称快,更有不少人暗中焚香祝祷。
“苍天有眼!梁山好汉,真是仁义之师!”
“杀得好!毛太公这老狗,早该有此报应!”
“梁山好汉,真是为民做主的义士啊!”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一时尽是对梁山的称颂之声。
自此白衣仁主与梁山的名声在登州地界再次轰传,四方那些平日作威作福的豪强恶霸,闻风丧胆,行事收敛了不少。
然而,登州府衙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王知府坐立难安,如热锅上的蚂蚁。
登州六案孔目竟被跨州而来的梁山悍匪刺杀,此事一旦上报,便坐实了他治下无方,治安失控,竟纵容匪患至此!
届时,山东东路的转运使,提点刑狱司,甚至京城的刑部,必然层层问责,他这项乌纱帽,恐怕连同项上人头都未必保得住。
更让他心底发寒的是,若大张旗鼓调兵清剿,会不会引来梁山泊的疯狂报复?
那王伦既能于千军之中取王正性命,射落他的官帽,又怎知不能夜入府衙,割了他的头颅?
即便他对兵马提辖孙立是否与梁山暗通款曲心存疑虑,此刻也绝不敢轻易翻脸。
在这大宋官场,瞒报地方祸患乃是常事。
只要事情不闹到无法收场,各方往往心照不宣,但求相安无事。
王知府思前想后,权衡再三,最终一咬牙,选择了隐瞒不报!
他威逼利诱,稳住王正家眷,将此事作为一桩不可外扬的家丑处理,对外只称王孔目急病暴毙。
至于毛家庄的惨案,则含糊其辞地定性为江湖仇杀,强行压了下去,草草结案。
……
登州风波暂歇,孙立应约,来到梁山设在登云山的临时营寨。
他换了一身寻常布衣,虽未戴枷锁,眉宇间那化不开的沉郁,却比任何枷锁都更沉重。
然而这一路行来,孙立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迥异于官军的蓬勃气象。
但见营盘扎得极稳,哨卡林立,巡哨士卒眼神锐利,步伐沉稳。
远处校场上喊杀震天,士卒操练进退有据,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他不由得想起前夜所见,武松的悍勇决绝,林冲的沉稳如山,鲁智深的豪迈磅礴……
“这哪里是寻常草寇?分明是百战精锐的气象!先前只闻梁山之名,今日亲眼得见,方知传闻不虚,已成气候矣!”
孙立心中暗凛,那份因官身而存的些许倨傲,不由得消散了几分。
引路的士卒在一顶不起眼的军帐前停下:“孙提辖,请,哥哥已在帐内相候。”
孙立踏入时,心中预想了无数场景,或挟恩图报,威逼他就范?或金银铺地,利诱他入伙?
然而掀帘而入,他却不由得一怔。
帐中仅有刘备一人,一盏清茶,两张坐席,别无他物。
与帐外的肃杀之气截然不同,此处竟有几分宁静致远之意。
“孙提辖军务繁忙,某冒昧相请,唐突之处,还望海涵。请坐。”
刘备起身相迎,语气温和如见故友,亲自为他斟茶。
孙立默然一揖,依言坐下,脊背虽依旧挺直,心防却不似来时那般坚固。
刘备却不急于开口,只是提起茶壶,为他缓缓斟满杯中茶水。
热气氤氲,茶香四溢。
帐内寂静,唯有茶水注入杯中的细微声响。
这平静,反而让孙立更加心绪翻涌,对比梁山气象与登州官场的污浊,一时竟有些恍惚。
见他如此,刘备放下茶壶,缓缓道:“孙提辖一路行来,观我梁山士卒,比之登州官军如何?”
孙立一怔,如实道:“纪律严明,士气高昂,远胜州府之兵。”
刘备点头,话锋却一转:“然士卒之锐,终须良将统御。登州一事,提辖于牢狱之灾与骨肉亲情之间,选了后者。又在官身体面与仗义出手之间,选了暗中周全。此间挣扎,苦心孤诣,某…每每思之,感同身受。”
孙立心头剧震,万没想到对方洞察至此,却无半分挟制之意。
他喉头滚动,艰难道:“孙立…身不由己,惭愧无地。”
“不,孙提辖切勿如此说。”
刘备声音清朗,目光澄澈:“在那等污浊官场,提辖未曾同流合污。亲族蒙难,更能念及情义,暗中斡旋。于此乱世,能守住此等底线,已属难得。我更看在眼里的,是提辖这一身可比林冲教头的武艺,精通军阵的才干!”
孙立猛地抬头,看向刘备,只见对方眼中全是真诚的赞赏,毫无半分算计。
刘备语声却转为沉痛,带着一种直指人心的力量:“孙提辖,你可知某颠沛流离半生,最痛惜何种人?”
孙立下意识拱手:“……立,愿闻头领高见。”
“某痛惜的,非是一时失足之人。这天下倾颓,谁人敢言洁白无瑕?”
刘备目光灼灼,似要看进孙立灵魂深处:“某最痛惜的,是那些身负大才,却甘愿随波逐流,任由壮志消磨,最终碌碌此生之辈!”
他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将胸中块垒一吐而出:“譬如孙提辖你,一身武艺,深通韬略,乃国家栋梁之材!难道你就甘心永远屈居在那蝇营狗苟的登州官场?你的将才,你的抱负,当真愿就此埋没吗?”
字字句句,狠狠敲在孙立心口,半生抱负,半生压抑,他又怎能甘心?
“我……”
孙立胸口剧烈起伏,竟一时失语。
“某不问你打算何去何从。某只问你,胸中壮志可曾熄灭?”
刘备的声音悠悠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与真诚:“你若只想苟全性命于乱世,某绝不留难。但你若还有一丝不甘,还想用这身本事,在这乱世中打下一个清平世界,博一个青史留名…”
刘备豁然起身,走到孙立面前。
他虽未佩剑,却自有厚重如山的王者气度,目光恳切而炽热。
“那就请与某同行!我予你堂堂正正之师,许你万里瀚海之功!你的对手,将是犯境胡虏,乱国奸佞,而非区区一地豪强!你的战场,将是浩渺山河,无垠海疆,而非这方寸之地的腌臜角落!孙立,你可敢接!”
孙立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那磅礴气势,那仿佛能点燃灵魂的炽热眼神。
他感到自己那颗被官场磨得冰冷僵硬的心,竟重新剧烈地跳动起来,一股久违的热流涌遍全身。
他下意识喃喃道:“…头领…需要孙立做什么?”
刘备闻言,却是欣慰一笑,尽显恢弘气度:“提辖只需谨守本心,善保有用之身,静待天时!待到大义昭彰之日,你自然明白该当如何!何须我多言!”
孙立再无疑虑,猛地起身,抱拳过头,声音微颤却豪气干云:“孙立半生虚度,未曾真服过谁!今日,服了!若哥哥真能予我驰骋之机,我孙立这条性命,付与哥哥又何妨!”
刘备神色肃然,郑重回礼,声如金玉:“某得贤弟,如旱苗得甘霖!他日功成,必不负今日之言!”
……
登州之事已了,梁山很快在海上寻得理想的根基,庙岛群岛。
此群岛岛链绵长,总面积广阔,回旋余地极大,更控扼渤海咽喉,商贸与情报价值无可估量。
唯因其位置显要,易引官府注目,且有小股驻军,然其战略地位,值得长远图谋。
刘备与众人商议后,为稳妥起见,决定先行占据较小的崆峒岛作为前哨。
此岛周边有列岛屏障,更拥天然深水海湾,易于隐蔽,正适合初期发展,可秘密开辟盐田,积蓄实力。
解珍解宝伤势初愈,便随刘备返回梁山本部。
顾大嫂与孙新则留在登州,明面继续经营,暗中与邹渊叔侄配合,笼络熟练船匠与经验丰富的老渔民,为日后夺取庙岛群岛默默积蓄着每一分力量。
所有一切,彷佛都在有条不紊地徐徐图之。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此时,朱贵一封加急密报,如惊雷般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
“青州急报!原青州指挥司总管兵马统制,霹雳火秦明,因故落草为寇,于青州境内烧杀抢掠,百姓震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