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宫内,烛火通明,却寂静无声。
春禾正跪在地上,她的腿在云照歌的治疗下已经恢复如初。
此时正用沾了烈酒的棉布,小心翼翼地为云照歌清理着掌心的伤口。
那只白皙的手,此刻血肉模糊,是被捏碎的瓷片划开的,深可见骨。
烈酒的刺痛,没有让云照歌的表情产生一丝一毫的变化。
她的目光,穿透窗棂,望向远处那被夜色笼罩的巍峨宫阙,眼神幽深,不见其底。
郭成没有死。
只是中风昏迷,口吐黑血。
这个结果,在她的意料之中,却又带着一丝遗憾。
醉仙露的药力,本就是激发人心底最深的狂怒与怨毒,攻心为上。
以郭成的年纪和体魄,在这种极致的情绪冲击下,气血攻心导致中风,是大概率事件。
不死,就意味着他还有醒来的可能。
就意味着郭家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还未真正倒下。
更重要的是,他最后那句未尽之言。
“他体内的寒毒……是……”
是什么?
云照歌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个秘密,随着郭成的昏迷,再次被埋了起来。
“主子,都处理好了。”
春禾用干净的纱布将她的手掌细细包扎好,声音里还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外头……外头已经全乱了。”
“乱了好。”
云照歌收回思绪,声音清冷。
“一潭死水,总要有人扔块石头进去,才能看到底下藏着多少污泥。”
春禾不敢接话。
她知道,主子扔下的,何止是石头,那是一座火山。
郭成寿宴之上,当众自承与大夏有勾结。
又亲口攀咬出朝中十数位大臣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罪证。
这个消息,比京城任何一场地震都要来得猛烈。
如今,京城九门戒严,禁军封锁了所有街道,美其名曰搜捕惊扰太傅的刺客。
实则是将所有人都困在了这座巨大的牢笼中。
云照歌很清楚,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一旦郭太后反应过来,动用她盘踞后宫的力量进行干预。
或者郭成奇迹般地醒来,矢口否认所有“醉话”,那她今夜这步险棋,便会功亏一篑,甚至引火烧身。
她必须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将这把火,烧得更旺,烧到无法被扑灭的程度。
她需要一把刀。
一把足够锋利,也足够名正言顺的刀。
正思索间,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划破了静心宫的宁静。
“陛下驾到——!”
云照歌的眸光,微微一动。
刀,来了。
她站起身,敛去所有锋利的思绪,对着门口的方向,盈盈一拜。
君夜离一身玄色龙袍,踏着月色而来。
他身上带着深夜的寒气,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只有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映着殿内的烛火,也映着她平静的面容。
“今天可受惊了?”
他挥手让春禾退下,径直走到云照歌面前,扶起了她。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她那只被白色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上。
“手怎么了?”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回陛下,臣妾无碍,只是不小心打碎了茶杯,被碎片划了一下。”
云照歌轻描淡写地回答,不动声色地想将手抽回来。
君夜离却没有放开,反而握得更紧。
他宽大的手掌包裹着她,指腹隔着纱布,轻轻摩挲着,像是在确认伤口的形状。
“是吗?”
他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朕怎么听说,爱妃今日在郭府,可是威风得很。不仅折了郭太傅最爱的牡丹,还把他气得当场中风,不省人事。”
他的语气听似调侃,每一个字,却都像是带着钩子。
云照歌抬眸,迎上他探究的视线,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委屈与后怕。
“陛下明鉴,臣妾……臣妾只是听不得郭太傅污蔑我母亲,与他争辩了几句。谁知他……他自己喝醉了酒,就开始胡言乱语,最后还……还吐血昏了过去。臣妾当时,也吓坏了。”
她演得惟妙惟肖,仿佛真的是一朵被狂风暴雨惊吓到的小白花。
君夜离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许久,他才轻笑出声,那笑声,低沉而悦耳,却让云照歌感到了一丝寒意。
“罢了。”
君夜离松开她的手,转身在主位上坐下。
“郭成结党营私,朕早有耳闻。今日他自己发疯,将那些腌臢事都抖了出来,也算是省了朕不少功夫。”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姿态闲适。
“只是……”
他话锋一转,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他攀咬出十多位朝中大臣,此事牵连甚广。若全部查办,恐会引起朝局动荡。太后那边,也不会善罢甘休。”
云照歌知道,这才是他今夜来此的真正目的。
他在问她,这盘棋,她想怎么收场。
“陛下说的是。”
云照歌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语气中带着一丝忧虑。
“臣妾也觉得,郭太傅未必句句属实。那些被他点名的官员,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说不定……其中也有被他胁迫的无辜之人。”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君夜离的神色,继续说道。
“所谓法不责众,若将所有人都逼到绝路,他们为了自保,反而会抱成一团,死不承认。可若是……能给他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呢?”
“哦?”
君夜离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真正的兴趣。
“什么机会?”
“譬如,吏部那位刘侍郎。”
云照歌缓缓道,“郭太傅说他强占商贾田产,逼得人家破人亡。此乃死罪。”
“刘侍郎平日里胆小如鼠,如今大难临头,必然是六神无主,惶惶不可终日。他比任何人都想活命。”
“若此时,有人能给他指一条明路,让他主动站出来,戴罪立功,呈上郭成结党营私的真正铁证。”
“陛下再以此为突破口,便可名正言顺地只办首恶,安抚从者。如此一来,既能一举扳倒郭家这棵大树,又能最大程度地稳定朝局,让太后也无话可说。”
“此举,是为陛下分忧,亦是为江山社稷计。”
一番话说完,殿内又是一片寂静。
云照歌垂着眼,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判决。
她将自己的复仇,完美地包装成了为君分忧的阳谋。
她将那把最锋利的刀,亲手递到了君夜离的面前,还贴心地为他找好了握刀的理由。
现在,就看他接不接了。
良久,君夜离低沉的笑声,再次响起。
“爱妃之心,朕明白了。”
他站起身,重新走到云照歌面前,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逼着她与自己对视。
“朕的后宫,倒是缺一个像爱妃这般,能为朕分忧的解语花。”
他的指腹,在她光滑的肌肤上轻轻摩挲,眼神晦暗不明。
“这件事,就按爱妃说的去办。朕……等着看你的好戏。”
得到想要的答案,云照歌心中一松,面上却不显,只是柔顺地垂下眼帘:“臣妾遵旨。”
“好好养伤。”
君夜离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
他转身,大步离去,玄色的衣袍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外,云照歌才缓缓直起身子,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与冷厉。
“春禾。”
“奴婢在。”一直候在殿外的春禾立刻走了进来。
“传话给小栗子,”云照歌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让他即刻去办件事。”
“第一,找到吏部侍郎刘夫人的所有信息,尤其是她娘家的软肋。”
“第二,备一份厚礼,以‘鬼医’的名义,今夜子时,我要亲自去‘拜访’刘侍郎。”
“第三,将郭成在宴会上说的所有话,原封不动地送进宫里,交给郭太后。要快,务必赶在刘侍郎反正之前。”
春禾浑身一凛,虽然不完全明白第三条的用意,但还是立刻躬身领命:“是,主子!”
云照歌看着春禾离去的背影,缓缓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
深夜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动着她的发丝。
扳倒郭成,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她不仅要对付郭家,还要对付郭家背后那座更大的靠山——郭太后。
将郭成的“罪证”送给郭太后,看似是打草惊蛇,实则是釜底抽薪。
以郭太后的性子,得知自己的兄长竟如此愚蠢地自掘坟墓,第一反应绝不是救他,而是弃车保帅,尽快与他切割,以免引火烧身。
她要的,就是让郭成,众叛亲离,内无援兵,外无靠山。
到那时,他才会真正明白,什么叫做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