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戒尺裹挟着风,一次又一次抽在细嫩的皮肉上。
“啪!”
这一记,力道极大,声音也格外响亮。
旧伤添新伤,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红袖,身体猛地一颤。
此时的喉咙里只能发出一阵阵的“嗬嗬”声。
神智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反复横跳。
君夜离手执戒尺,衣袖上,不知何时溅上了暗红的血星。
他的面容隐在摇曳的火光里,看不真切。
唯有那双眸子,亮得惊人。
可里面却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空洞。
他并非享受这种血腥的暴力,正相反,他厌恶鲜血的味道。
血腥,粘稠,令人作呕。
但这一下下的抽击,是他此刻唯一能够宣泄心中那股怒火的途径。
那股火,从他踏入长乐宫,闻到那股血腥味开始。
就在他胸中熊熊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可笑的是,这火却不是冲着任何敌人。
而是冲着他君夜离自己。
春禾是云照歌的人。
是她从大夏带来,陪她走过最艰难岁月的人。
她为她的人报仇,手段凌厉,威慑后宫,做得没有错。
换作是他,只会比她更狠。
他甚至极是欣赏她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哪怕凤袍加身也依旧不改半分本色的肆意张扬。
可是…
君夜离的脑海中,不受控地一遍遍回放着她满是鲜血,躺在床榻上的情景。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那份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的恐惧。
直到此刻,依旧盘旋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他气。
气的不是她打了君晗玥的脸,更不是她收拾了一个不知死活的奴才。
他甚至巴不得她把君晗玥一起收拾了。
他气的是,她明明有无数种更轻松,更安全的法子。
她只需要动动嘴,传个话给福安。
福安有一百种方法让红袖在这个世上消失得无声无息。
甚至连一根头发丝都找不到。
她也大可以等他回来,只要她一句话。
别说是一个红袖,即便是君晗玥本人。
就算是想把皇宫掀了,他君夜离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她甚至还可以动用守在长乐宫门口的鹰卫。
那些是他留给她最锋利的刀。
完全不用她动手,可以直接把红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连一丝血都不会溅到她的裙角。
可她偏不。
她偏偏选择亲自动手。
她怀着身孕,明明知道自己身子金贵。
却还是拿自己的身体去赌那一口气。
那几个巴掌,她打得是痛快了。
可动了胎气,见了红,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就让他失去了她们母子。
他没办法对着那个女人说一句重话,哪怕是一个责备的眼神都舍不得。
他所有的担忧,后怕,以及无处发泄的怒火。
只能尽数倾泻在这个始作俑者身上。
如果不是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伤了春禾。
那么他的照歌就不会为了要给春禾报仇,导致自己差点小产。
都是这个贱婢!
思及此,君夜离的眼眶泛起了骇人的血丝。
“啪!”
又是一戒尺,狠狠抽下!
力道之大。
直接让本就气息奄奄的红袖连一声闷哼都发不来。
脑袋一歪,彻底晕死过去。
戒尺抽在血肉上那沉闷的声音戛然而止。
暗牢里,一时间只剩下君夜离略微粗重的喘息,和他胸膛里剧烈起伏的怒意。
鹰一自始至终像个影子般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记着数。
直到君夜离停下,才上前一步,低声道:
“陛下,三十五下。”
还差一下。
君夜离看着木架上那个已经看不出人形,气息微弱地就像快死的人。
眼中的暴虐渐渐散去,恢复了惯常的冰冷。
他随手将那柄沾满了血污和碎肉的戒尺扔在地上。
戒尺触地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让人治好她,吊着命。”
他的声音因长时间隐忍显得异常沙哑。
“别让她死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最近把君晗玥盯好了,朕随时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一个活着的,掌握着君晗玥把柄的废人,远比一具尸体有用得多。
说完,他不再看那滩烂肉一眼。
转身,拖着一身浓重的疲惫和浓郁血腥气,走出了这座不见天日的牢笼。
“她该‘死’了。”
君夜离头也不回地吩咐鹰一。
“属下明白。”
鹰一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
子时的皇宫,万籁俱寂。
除了巡逻的禁卫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便只剩下风吹过殿角檐铃的细微声响。
慈宁宫偏殿深处的下人房里,已经落了锁。
大部分宫女太监早已进入梦乡,只有最角落的一间房里,还透出微弱的光。
那是两名不久前刚从内务府调入君晗玥身边伺候的小宫女。
因为白日里红袖的惨状,吓得她们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伺候公主呢。”
其中一个宫女吹熄了蜡烛,躺了下来。
“我睡不着…”另一个在床上翻来覆去。
“你说,红袖姐姐的脸,还能好吗?皇后娘娘下手也太狠了。”
“嘘!你不要命了!”
先前的宫女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捂住她的嘴。
“这种话也敢乱说!”
“红袖自己作死,惹了不该惹的人,咱们可别跟着倒霉,睡了睡了!”
两人不再说话,屋内陷入一片黑暗和安静。
就在她们迷迷糊糊即将睡着的时候。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伴随着凄厉的呼喊。
“走水了!来人啊!走水了!”
那声音瞬间划破了深夜的宁静。
两个小宫女猛地惊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恐。
她们慌忙披上衣服冲出房门。
只见不远处,属于高级侍女单独居住的那一排下人房,已然有一间被熊熊火光吞噬。
火借风势,烧得又快又猛。
黑烟夹杂着火星冲天而起,将半边夜空都映成了不祥的红色。
“快!快救火!”
“快!快打水来!”
沉睡的宫人被尽数惊醒。
一时间,哭喊声和呼叫声乱作一团。
一队禁卫军闻讯赶来。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大火扑灭时,那座小小的房间已经烧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
一名管事太监捂着口鼻,小心翼翼地走进废墟中查探。
很快,他脸色煞白地退了出来,声音发颤。
“是…是红袖姑姑的房间…”
他顿了顿,指向那片焦炭的中心。
“里…里面…还有一具烧焦了的…尸首…”
他从没有烧尽的衣料中认出了焦尸的身份。
“是…是红袖姑姑。”
在场的人闻言,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尔后,经过禁军查验得知。
红袖在紧挨床边的小几上点了一盏烛灯。
却在熟睡后,不小心打翻了烛台,这才引燃了床幔。
再加上她白日里受了重伤。
在药物的作用下,没能及时醒来,最终才酿成了现在的惨状。
在场的众人,无一不唏嘘。
无人知道,这一切的背后,是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操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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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的浴殿内,热气氤氲。
君夜离将自己整个人都浸泡在宽大白玉池里。
滚烫的热水也冲不散他骨子里的那股寒意和疲惫。
他闭着眼,一遍又一遍地擦洗着自己的身体。
尤其是那双挥过戒尺的手,几乎要将皮肤搓破。
他仿佛要将地牢里沾染上的所有肮脏血腥和暴戾,都从自己的身体里彻底洗去。
他不想把那些东西,带到她的身边。
他怕熏着她和孩子。
等他换上一身干净柔软的寝衣,走出浴殿时,已是后半夜了。
内殿安神香的味道有些浓。
床上的云照歌睡得很沉,大约是安胎药起了作用。
她的呼吸均匀而绵长,恬静的睡颜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乖巧极了。
君夜离在床边站了许久后才缓缓地,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动了蝴蝶一般。
掀开被子的一角,躺了上去。
他小心翼翼地,从背后将那个纤细的身子圈进自己的怀里。
她的身体很暖,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和她自身独有的馨香。
香味尽数钻入他的鼻息,瞬间就抚平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焦躁。
他低头,将脸埋在她的颈窝,轻轻吻了吻。
似乎是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和温度。
睡梦中的云照歌,无意识地翻了个身。
之后往他怀里蹭了蹭,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小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嘴里还发出一声如小猫一般的呢喃,又沉沉睡了过去。
压抑了许久的气焰,
就在她这一蹭、一呢喃之间,
被彻底击溃,消散得干干净净,连一丝青烟都没剩下。
所有情绪,都化作了绕指柔。
君夜离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他还能怎么办呢?
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劫。
黑暗中,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笑声里充满了无奈和宠溺。
到最后,都化为一声悠长的,心甘情愿的叹息。
君夜离收紧手臂,将怀里这个让他又爱又气的小女人往自己怀里按了按。
保证她不会受到一丝冷风后。
君夜离这才闭上了疲惫的双眼,缓缓睡去。
罢了。
只要她还在自己怀里。
只要她们母子平安。
其他的,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