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清晨,天刚蒙了一层鱼肚白,杏花村还浸在薄雾里,苏晚晴已将第二批发酵好的杂粮糊蒸成了软糕。
锅盖掀开的瞬间,一股温润的谷香混着微酸甜意扑面而来,像是春阳融雪后泥土下悄然萌动的生机。
她用竹刀将糕体切成小块,一块块码在竹匾上,晾于屋檐下。
晨风一吹,香气如丝如缕,顺着巷道飘散出去,像无形的手,勾得村中孩童一个个探头张望。
“好香啊……”几个半大孩子围在院外,扒着矮墙踮脚偷看,口水都快流下来。
吴婶来得最早,怀里抱着小孙子,脸色焦黄,嘴唇干裂,孩子蔫头耷脑地窝在她臂弯里,裤腿上还沾着污迹。
她一进门就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嗓音发颤:“苏姑娘……我家娃儿拉了三天了,汤水不进,你这……能不能给一口?”
苏晚晴没说话,蹲下身,轻轻掰开孩子的小嘴,看了舌苔——白腻泛黄,脉象虽弱却不乱。
她点点头:“能救。”
她转身取出发酵时间最短、酸度最低的一坛糊,加了点姜末和蜂蜜,小火熬成稀粥状,一勺一勺喂进孩子嘴里。
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三日内若未见好,我担责。”她只说了这一句。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
第三日,吴婶抱着活蹦乱跳的孙子上门道谢,嗓门震得全村都知道:苏家那“馊饭”不仅能暖胃,还能救命!
更出人意料的是李猎户。
这个平日沉默如石、独来独往的山民,竟破天荒踏进了苏晚晴的院子。
他肩上挎着半筐湿漉漉的山菌,放在门槛边,转身就要走。
“这是?”苏晚晴拦住他。
李猎户低着头,声音沙哑:“我妈……瘫了八年,昨儿喝了你那糊,夜里自己翻身了。今早还能拄棍走两步。”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她说,关节里像有暖虫在爬。”
苏晚晴怔住,心头猛地一热。
她知道这山里人不说虚话,一个“谢”字重过千斤。
可就在这股暖流悄然蔓延之际,一道阴风刮进了村子。
周翠花听闻消息,手里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
她盯着门外飘来的香气,眼底泛起毒蛇般的冷光。
“一个乞户灶台上的烂泥,也能变金丹?做梦!”
当日下午,她的丫鬟春桃便满村嚷嚷:“你们可别吃!那是用死人油炼的迷魂膏!吃了要断子绝孙的!”又说苏晚晴夜里偷挖坟土做引子,连鬼都绕着她家走。
谣言如瘟疫般扩散。
王德发被唆使着登门警告:“私制药膳,惑乱民心,若闹出人命,可是要充军的!”
苏晚晴站在院中,听着这些污言秽语,非但不怒,反而笑了。
她转身搬出十张纸,一张张摊开,上面是赵阿婆牵头、十位受助村民按下手印的《食用无害证词》。
字字清晰,名单确凿。
“你们说我炼妖术?”她扬声对围观人群道,“那我今日当众再蒸一笼,谁敢尝,我送一碗!有毒无毒,你们舌头最清楚!”
人群迟疑。片刻后,赵阿婆颤巍巍走上前:“我吃。”
接着是卖菜的刘嫂、断粮多日的老陈头……一个个接过碗,咽下那温润微酸的糊糕。
有人咂嘴,有人抹泪,有人说:“三年没吃过这么暖肚子的东西了……”
苏晚晴立于众人中央,目光如炬,直直射向躲在人群后的王德发:“倒是某些人,怕的不是我害人,是我救人。因为我一活,你们就没法再踩着穷人的脖子喝血了。”
王德发脸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
当晚,夜深人静,院门轻响。
一个布包被人从门缝塞了进来。
打开一看,是一包粗盐——这年头比米还金贵的硬通货,和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上面写着:“东岭断崖下有野燕麦,秋收前可割两茬。”
字迹歪斜,却透着一股狩猎者特有的力道。
她翻过纸背,在角落发现一个极小的刻痕——是山民标记领地的“爪形纹”,李猎户独有的记号。
苏晚晴握着纸条,久久未语。
月光洒在竹匾上,残留的糕香仍在风中浮动。
她抬头望向远处黑黢黢的山影,眼中燃起久违的火焰。
荒地能生粮,病躯可复健,人心亦能回暖——她带来的不只是活下去的方法,更是打破枷锁的可能。
而此刻,东岭的野燕麦正等她去收割。
她卷起袖子,吹灭油灯,心中已有决断:明日,带小石头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