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绸未落,鼓乐未响。
永安坊的晨光尚被风雪揉碎在屋檐之下,三辆黑漆马车便如幽灵般碾过积雪,轰然堵住了“晚晴工坊总号”的朱漆大门。
车帘掀开,十余名身着锦缎便服的男子鱼贯而下,面无表情,步伐整齐,目光却如鹰隼扫视门匾、守卫、乃至墙角排水沟。
“奉裴府之命,前来品鉴新酒。”为首一人冷笑开口,腰间玉佩刻着半枚云纹——正是户部侍郎裴仲安家徽。
阿兰横身挡在门前,手已按上袖中短刃。
她眸光一凛,认出了那领头家奴曾出现在裴府密档的缉查名单上,专司“清理不听话的商户”。
“品鉴?”她冷声反问,“可有礼帖?可持官凭?我坊尚未开张,不接私客。”
“我们是食客,不是查案的。”那人扬了扬手中银票,“百两定金,只求一尝‘醒山香’头道原浆——听说这酒能活死人、肉白骨,今日特来见识。”
话音未落,几名家丁竟强行挤入门缝,伸手便要夺柜中陶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冷嗓音自楼上传来:
“诸位若真为品鉴而来,我这里有‘醒山香’母曲酿的头道酒。”
众人抬头,只见谢云书拄着乌木拐杖缓步走下楼梯。
他素衣如雪,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可那双眼却寒如深潭映月。
风卷起他的衣角,露出内衬一道暗绣金线——形似断裂的龙纹。
他轻轻抬手,阿兰立刻取出一只青釉小盏,倾入琥珀色酒液,香气瞬间弥漫整条街巷,引得路人驻足。
“但请先签《试味免责书》。”谢云书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此酒烈性未测,含古法秘曲,饮用后若有头晕、呕血、神志不清等症,概不负责。签字画押,方准试饮。”
空气骤然凝固。
那裴府家奴脸色大变,下意识后退半步。
他们怎会不知,一旦签字,便是承认私自品尝未经官检食品,若事后出事,不仅无法嫁祸苏晚晴,反而坐实自己图谋不轨!
更可怕的是——这文书格式严谨,条款分明,分明出自律政老手之笔!
“你……你这是设套!”那人咬牙低吼。
“非也。”谢云书淡淡一笑,指尖轻叩桌面,“是你们送上门来,非要尝一口‘烫嘴的富贵’。”
僵持片刻,对方终究不敢造次,只得灰头土脸撤退,临走前狠狠剜了谢云书一眼:“姓谢的,你等着。”
待黑车远去,苏晚晴才从屏风后走出,眉梢微颤:“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来?”
“圣旨赐店,却不派护卫,反由地方衙门代管备案。”谢云书倚窗而立,望着远处宫墙一角,“天子若真看重我等,何须让我们孤身入局?这不是恩典,是一场考试——看我们有没有资格活着站在这里。”
她沉默良久,终是轻轻握住他的手:“那你怕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一枚铜牌递到她掌心。
那是她亲手铸出的“晚晴”匠印,象征万千女匠人的归属与尊严。
而今背面已被重新镌刻,九个细如发丝的小字静静浮现:双星合命,共掌春秋。
苏晚晴心头猛地一震。
她猛地抬头看他——这个曾蜷缩在灶房角落、咳血不止的男人,此刻竟挺直脊梁,目光坦然迎上她的视线。
“我的过去很快会掀开。”他说,声音低沉却坚定,“你会面对更大的风暴。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她盯着他看了足足三息,忽然冷笑一声,夺过铜牌,重重拍在桌上!
“我说过,你的命归我管!”她一字一顿,眼中燃着野火,“这店开了,这路走了,生死同舟——你还想逃?”
话音落下,窗外忽有焰火冲天而起,金蛇狂舞,照亮半座京城。
百姓欢呼声响彻长街,仿佛预示着一场属于女子与隐者的新时代,已然降临。
夜深人静,谢云书独自回到卧房,关上门扉,缓缓卷起左腕衣袖。
旧疤之上,一道青紫脉络悄然浮现,如藤蔓缠绕,隐隐发烫。
他闭目靠在墙边,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风雪扑打窗棂,像谁在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