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红烟如利剑刺破晨雾,惊醒了沉睡的杏花村。
苏晚晴冲出屋门时,石敢当已带人列阵于土墙之外。
他一身粗布短打,腰间铁尺未出鞘,却压得空气都低了几分。
身后十余名壮丁手持柴刀、锄头,隐在树影沟壑之间,眼神紧锁那条通往外村的黄泥小道。
“来了。”石敢当低语,声音像是从地底渗出。
不多时,一道佝偻身影踉跄而来——正是前日那个自称游方郎中的瘦高男子,白袍沾尘,袖口还残留着昨夜山雾打湿的痕迹。
他脚步虚浮,眼神飘忽,似在确认四周是否安全。
可他不知道的是,从踏进村界那一刻起,每一步都在算计之中。
石敢当嘴角微扬,暗中抬手一挥。
脚下土地看似寻常,实则早已被一层薄薄的发酵豆泥与石灰混铺覆盖,干燥时无异,一旦体温传导地面,便会迅速氧化变色,留下淡黄色足迹——这是苏晚晴根据前世微生物反应原理改良的“热显踪术”,专为识破伪装者而设。
那人刚迈过第一道坎,脚印赫然浮现,宛如踩在黄沙之上。
“动手!”石敢当一声令下,四面草垛轰然倾倒,绳网自树梢垂落,数名埋伏已久的村民猛然跃出,将那假郎中团团围住。
“你们……想干什么?”那人强作镇定,声音却止不住发颤。
苏晚晴缓步上前,披着一件旧斗篷,眉眼冷峻如霜雪。
“你说呢?”她盯着他,“昨夜北坡有人采药未遂,留下的鞋印,和你脚上这双‘云履’纹路完全一致。”
那人瞳孔骤缩,猛地后退半步,右手悄然探入袖中。
电光火石间,小春子姨眼尖,大喝一声:“小心他咬囊!”
话音未落,只见那人牙齿猛合,袖中一枚暗青色小囊应声破裂!
但就在毒粉喷洒而出的刹那,一道乌光破空飞来——是小春子姨甩出的采药铲,不偏不倚击中他手腕,毒粉轨迹陡然偏斜,尽数洒进他自己衣领内侧!
“咳咳——”那人呛咳两声,面色瞬间由白转青,四肢抽搐,扑通跪地,片刻便瘫软如泥。
众人惊魂未定,石敢当立刻命人将其五花大绑,押往祠堂。
烛火摇曳的陈旧祠堂里,族老们尚未起身,只闻铁链拖地之声。
那假郎中被按跪在地,脖颈处一道细密针脚赫然可见——喉咙竟被人缝死,无法言语。
苏晚晴蹲下身,指尖轻挑他下巴,冷冷道:“好手段,连退路都设计好了。自杀、灭口、毁证,一气呵成。可惜……你漏算了我们会抓活的。”
她回头看向乌桑:“检查他身体,尤其腹部。”
乌桑迟疑着上前,双手微抖。
他是胡人,医术杂驳,对人体秘窍略有涉猎。
当他掌心贴上那人鼓胀的小腹时,脸色骤变。
“里面有东西……”他声音压得极低,“用油纸裹着,硬块状,可能是药丸,也可能是文书……而且……不是一颗。”
苏晚晴眼神一凛。
不开腹,不杀人,但必须拿到证据。
她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灌苦参汤加盐卤,催吐。”
“这会要他命的!”乌桑惊呼。
“他若真服忠毒,此刻早该断气。”苏晚晴冷笑,“缝喉、藏物、还能行动自如,说明幕后之人既要保秘,又要留线——他还不能死。”
半个时辰后,那人果然在剧烈翻滚中开始呕吐。
先是浊水,再是血沫,最后三枚蜡丸随胃液一同呕出,落在陶盆中兀自滚动,表面刻有极细的防潮纹路。
苏晚晴戴上鹿皮手套,亲自取来银刀剖开。
蜡壳裂开,露出折叠极小的桑皮纸页。
她展开一看,呼吸几乎停滞。
纸上密密麻麻记录着七村名称、投放日期:每月初七、十七、廿七;物品名为“清心散”,数量均为半斤;发放方式为“巡医代发”;经费科目标注为“防疫支用”。
而最下方,一枚朱砂印章清晰可辨——户部仓曹陆。
陆知微的私印!
“这不是梦魇香……”乌桑颤抖着接过残页,脸色惨白如纸,“这是‘牵魂粉’!比梦魇香更狠——它不致幻,而是蚀神。吃一顿昏沉,两顿顺从,三顿之后,人就成了听话的傀儡,连自己姓什么都记不清……只会说‘听上面的’!”
苏晚晴脑中轰然炸响。
她忽然想起前几日村里几个原本泼辣凶悍的妇人,竟变得异常安静,见人低头,遇事退让,甚至还劝旁人:“别惹事,官家说了算。”当时她只当是风寒所致,情绪低落……
原来不是病。
是洗脑。
敌人早已不动声色地开始了对整个村落的精神操控!
以“防疫”之名,行奴役之实,悄无声息地瓦解反抗意志。
她的指节捏得发白,心头怒焰滔天。
这不是阴谋。
是阳谋。
他们根本不怕你知道,因为他们相信,等你发现时,所有人都已变成提线木偶。
但她不是普通人。
她是苏晚晴,一个靠知识活着、靠技术翻盘的现代非遗传承人。
既然你们玩阴的,那我就掀了这局棋盘。
她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祠堂内众人,声音冷冽如刀:
“从现在起,全村进入‘静默戒备’状态。所有外来熏香袋一律收缴焚毁,原有药炉停用三日。小春子姨,你马上组织可靠妇人,秘密更换各家熏香袋——记住,动作要轻,话要少,别惊动任何可疑之人。”
她顿了顿,
“风灯叟徒弟,你即刻回岗,烽燧台今晚改用暗码传讯,我要知道方圆二十里内,每一个穿白袍、背药箱的人的行踪。”夜色如墨,压得杏花村喘不过气。
苏晚晴立于屋脊之上,斗篷猎猎,目光如刃。
她指尖仍残留着那方血帕的温热——谢云书用指骨划破掌心写下的“归”字,像一道烙印,刻进她的命途。
如今,这二字不再只是私语,而是她布下天罗地网的第一枚棋子。
“小春子姨,动作要快。”她跃下屋檐,声音压得极低,“每户三枚香球,藏在旧熏炉底,明早必须全部换完。记住,谁若拒绝更换,或神色有异,立刻报我。”
小春子姨点头,麻利地将一筐混着艾草、辣椒粉与皂角灰的黑色香球分发给十余名可信妇人。
这些“醒脑香球”是苏晚晴连夜调配的解毒利器——辣椒刺激神志,艾草驱邪避秽,皂角灰吸附浊气,三者融合,可短暂压制“牵魂粉”的侵蚀。
虽不能根除,却足以让尚存意识的人清醒片刻。
“风灯叟徒弟!”她转身唤道。
那少年肩头还缠着昨日追敌时留下的箭伤,却挺直腰杆站了出来。
“你拿着这个,去各家送‘驱邪香袋’,就说老神仙托梦,初七不净宅,全家遭瘟殃。语气要神神叨叨,越像越好。”她递过一只画符的红布袋,里面装的正是新制香球。
少年咧嘴一笑:“明白,我连哭带跳地演。”
与此同时,石敢当已按她指示,在自家门楣上挂起一块新木牌。
牌面无字,只有一道扭曲笔画,形似“归”而非常“归”,笔势顿挫、转折生硬,唯有熟悉谢云书handwriting的人才能看出其中破绽——那是刻意模仿的痕迹。
“谁看见这块牌,毫无反应……就是已经被控了。”苏晚晴站在窗后,眼底寒光闪动。
果然,三更刚过,一名身着绸袍、头戴方巾的男子踏着月色而来。
他提着礼盒,自称奉县令之命,前来慰问“疫病频发”的杏花村,言语恭敬,举止儒雅。
可当他抬头望见那块木牌时,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嘴角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像是被人无形中刺了一针。
苏晚晴隔着窗缝冷笑:动了。
待那人客套离去,她立即抬手:“跟上去,别让他发现。”
半个时辰后,石敢当悄无声息归来,面色凝重:“他没回驿馆,转道去了南岸芦苇荡。点燃了一盏绿光灯笼,燃了足足三息才熄灭。对岸也有微光回应。”
苏晚晴缓缓攥紧手中最后一颗蜡丸,指节泛白。
信号灯——不是求救,是通报。
他们在传递消息:计划暴露,需要调整。
她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那些变得顺从的妇人、那些莫名沉默的汉子,还有谢云书昏迷前断续吐出的几个字:“东宫……未死……”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睁开眼,眸光如刀劈开黑夜。
“通知薛六叔。”她声音低哑却坚定,“明日清晨,放出风声——农信坊即将发行‘土地债券’,首期募集十万两,优先认购者,可享五年免税、优先贷粮。”
石敢当一怔:“这是诱饵?”
“是钓鱼。”她冷笑,“真正的猎物,从来不怕饵贵,只怕错过。我要看看,谁最急着变现手里的‘资产’,谁最怕我们突然有钱、有粮、有底气造反。”
话音落下,远处江面忽有轻响。
一艘无旗小舟正悄然调头,月光掠过船舷,隐约照出一行褪色墨字——
东宫采办。
风未止,局已开。
而天,快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