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给她下了催产药……
她疼的死去活来,九死一生,产下孩儿,却没听到孩子的一声啼哭,她昏死前,隐约听到娘在骂:“没用的东西,享不了福的贱命!”
等她醒来,怀里有了个粉雕玉琢的孩子。
那孩子太漂亮了。
漂亮的像菩萨坐下的仙童。
娘说这就是她的孩子。
她亲生的孩子。
她想相信,想接受,可脑海里总是有一个浑身青紫,呼吸微弱的小小身影,哭着喊她娘亲,让她救命。
搅得她日日不得安宁,不敢面对安心。
于是她日日往外跑,人人都道她是回娘家,无人知她夜夜跪在灵隐寺的山脚下,祈求佛祖宽恕她的罪孽,让她的孩子投个好胎。
也乞求她的孩儿原谅她。
灵隐寺山脚下的那块青石,被她的泪水浸湿了无数次,被她的膝盖磨得光滑,凹陷。
安稳也因安心,以为她背叛了他,变得颓丧萎靡,浑浑噩噩度日。
对安心更是不肯多看一眼。
那两年,娘经常请神婆子去家里点香。
经常拿着刀在家里砍,嘴里嘟囔着“你福薄命贱,怨不得人,早死早投胎,若再出来害人,必让你魂飞魄散。”
原来娘也会怕!
直到安心长成奶团子,会怯生生地喊“娘!”
她才觉得这就是她的女儿。
安心就是她的亲生女儿。
她开始对安心上心,不再去灵隐寺。
找到王秀才,让王秀才教心儿识字。
王秀才说心儿早慧,天资聪颖,几乎是过目不忘,教一遍就会。
还说若是心儿是男子,必能三元及第。
于是她不再让王秀才教她。
女孩子不能太聪明,想太明白会很累。
这时却有流言传出,说她与王秀才有了首尾。
她与王秀才虽有些情谊,却始终没有踏雷池一步。
不是她不愿,而是王秀才不想。
王秀才说怕影响她的名声,她不信。
与安稳成婚前,她确实喜欢王秀才,可在她娘逼她嫁人时,王秀才躲避不及的态度,让她明白,王秀才不想娶她,甚至看不起她。
成婚之时,她就彻底放下了王秀才。
可随着安心越长越大,越长越好,她觉得心儿跟王秀才有些像。
王秀才唇红齿白,温文尔雅,模样比安稳强了百倍。
比起安稳与她,王秀才和她才更像安心的父母。
安心是她亲生的更有说服力。
于是她往王秀才处跑的更勤了。
不是因为她多爱,而是因为这样她才能让自己彻底相信安心是她亲生的。
日子一点一点过,安心一天天长大,在安心一声声娘的喊声中,她把那事藏于心底,慢慢淡忘。
娘似乎比她忘记的更快。
在安心喊她外祖母时,她却放任侄子侄女欺负安心,因为她觉得气运靠抢的,他们欺负心儿越狠,心儿的气运被夺的更厉害。
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她娘终于得了报应,她……也会。
雨终于落下,刘春梅跪在地上,癫笑不止,“报应啊,报应!”
她状若疯癫,头发散乱,裤上沾满污泥,却爆发出骇人的气势,起身就冲向雨幕。
“报应啊,报应!”
“姑姑!等等我!”刘彩霞也慌忙爬起,跌跌撞撞追了出去。
“媳妇!”
安稳紧随其后。
安定脸上的冰冷和恨意,在刘春梅等人冲入雨幕的那一刻,悄然融化了一丝,
院门外……
“安稳家的不至于吧,不就是没给钱吗?终于疯成那样。”
“谁知道呢,估计想钱想疯的。”
“……”
落雨了,病自是看不成了,田大夫答应,隔几天会再来,村民们也不好强留,就自发把人送到牛车旁。
安稳来时就说过不会跟他们一块回去。
于是田大夫带着苍耳赶着牛车离开。
杂乱的脚步声、愤怒的吼叫声、雨水的哗啦声瞬间远去。
院子一下子空寂下来,只剩下连绵的雨声和那股挥之不去的泥腥味。
安定环顾四周,最后去了安心的屋里,把安心的东西归置好,用背篓全背在身上。
将短刀轻轻插回腰间特制的皮鞘,动作沉稳利落,他走到厅堂门口,拿起挂在门边的一顶宽檐青箬笠,戴在头上,又披上一件深灰色的油布斗篷,将背篓裹得严严实实。
刚走到村口,就听到铁柱的声音,“哥,你等等我!”
“哥,你怎么不等等我 。”铁柱追上他,一阵呼哧带喘,“想丢下我没门。”
安定不理他的埋怨,淡淡开口:“你娘不会同意,回去吧。”
铁柱摆了摆手,“无事,等我功成名就她自然就理解了。而且我相信心儿,她说我娘能怀上,自然就能怀上,那时,有弟弟妹妹牵绊着她,她就没多少心思放我身上了。”
安定不语。
铁柱哎呀一声,“行了,死不了,有我爹看着她呢。”
这就是有爹娘疼爱的孩子,他有任性的资本。
爹娘不会真的怪你,你随时可以回头。
家就在那里。
爹娘为了儿子,也会保重身子,不舍得丢下孩子。
安定是羡慕的。
他与心儿都没感受过。
即便心儿现在有了身份,却仍旧没有人爱她,除了他。
他要回到她身边,不管用什么方法,以什么形式,哪怕是不择手段,他也要留在她身边。
安定不再多言,迈开步子,再次踏入那片滂沱大雨之中。
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斗篷下摆,但他步履坚定,方向明确。
他拐向了镇子另一端一条更为僻静、通往县城后巷的湿滑小路。
斗篷的阴影下,黑眸如深不可测的寒潭,只剩下绝对的冷静和掌控一切的漠然。
雨水汇成浑浊的小溪,在青石板路的缝隙间汩汩流淌。
安定踩着水洼,脚步沉稳地穿过县城后巷迷宫般狭窄、肮脏的通道。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垃圾的腐臭。
最终,他在一栋临河而建、毫不起眼的二层木楼前停下。
木楼斑驳的招牌上,“悦来茶楼”四个褪色的字迹在雨水的冲刷下模糊不清。
他收了箬笠,抖落斗篷上的雨水,小心的把背篓放在干爽处,继而对身后的铁柱说:“你在这等着。”
铁柱对他是绝对的信任,绝对的服从。
“好的,哥!”
安定并未走茶楼正门,而是熟稔地绕到侧面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逼仄木梯。
木梯陡峭,踩上去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
梯顶是一扇不起眼的、糊着厚厚油纸的木门。
安定抬手,以一种特定的节奏,三短一长,轻轻叩了四下。
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一张面无表情、眼神精悍的脸露了出来,看到安定,微微点头,侧身让开。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