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广招天下名医救治太后的皇榜还未干透,镇北王已在城门的消息如同炸雷一般,炸的京城地动山摇。
太极殿!
殿内气氛凝重如铁,龙涎香也冲不开那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大臣们匍匐跪地,噤若寒蝉,额头紧贴冰冷的金砖。
龙案上狼藉一片,奏折散落满地。
皇帝身着昨夜侍奉太后的常服,未及更换,面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指关节因用力捏着那份奏折而泛白。
皇帝猛地将奏折掼在地上,声音低沉如闷雷,“好一个镇北王!诏书刚出京城,他人已至城门!一路途径几个州郡,尔等竟然毫不知情,一问三不知,朕养你们,竟把自己养成了聋子瞎子,朕留着这些废物有何用!”
他目光如刀,扫过匍匐的群臣,最后钉在散落的奏折上,“无视法纪,视朕如无物!他眼中,还有没有朕这个天子?!”
大臣们身体伏得更低,心中叫苦不迭:镇北王乃大晋战神,善侦查隐藏,把战场上的战术随便用一用,溜他们跟溜狗似的,他们怎么查?
而且,这镇北王来的也太凑巧了吧,皇帝的圣旨刚下,他在城门口就接了圣旨,你说他无诏吧,他手里拿着圣旨,你说他进京吧,他人还在城门口,未踏入京城一步。
不犯法,但膈应啊。
眼下镇北王一行人,明晃晃的等在城门口,难题推给了皇帝,进还是不进?
让进吧,如鲠在喉,不让进吧,太后病危,刚经营起来的孝子名头将立不住。
崔国公与吏部尚书郑方敬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凝重阴沉。
大理寺卿王缙深吸一口气,越众而出,俯身拾起地上的奏折,朗声诵读,字字清晰: “臣弟叩首:日前于凉州擒获敌国细作,事关社稷根本,更……牵涉崔国公府!事出非常,迫不得已隐匿行踪,星夜兼程入京面圣!事急从权,万望皇兄恕臣弟僭越之罪!待此间事了,要杀要剐,臣弟引颈受戮,绝无怨言!”
这……好赖话全让他说了,且理由名正言顺,又冠冕堂皇。
又听了一遍,皇帝气的眼皮直跳。
读罢,王缙合上奏折,双手捧起,躬身肃立: “陛下,臣以为,镇北王既已至城下,圣旨亦下,不妨宣其入宫觐见,是非曲直,当面质询方得真相。况……太后凤体违和,王爷身为至亲,终归是要入宫探视的。”
语毕,垂目静待,神色坦荡,一身凛然正气。
群臣心中暗赞王老大人铁骨铮铮,敢在此时捋龙须。
皇帝阴鸷的目光在王缙脸上逡巡,似要找出秋毫破绽。
殿内落针可闻,只闻皇帝粗重的呼吸。
几个瞬间,众人却如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皇帝倏地冷笑一声,目光扫过群臣头顶,“尔等呢?哑巴了?平日奏对滔滔不绝,此刻倒成了锯嘴葫芦!”
最终视线落在一直垂眸不语的崔国公身上,“崔国公,你说!”
崔国公抬眸出列,面色沉静如水,躬身道,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陛下息怒,事已至此,王大人所言……不无道理。镇北王既已递了折子,道出‘细作’与臣相关,此乃惊天之事!臣请陛下即刻宣召镇北王入宫,当面对质!是非黑白,自有公论。待水落石出,若王爷确系擅权妄为,再依国法处置,亦不为迟。”
语气笃定,仿佛已稳操胜券。
闻言群臣心中剧震,崔国公此言……镇北王罪定了?!
皇帝看着崔国公镇定自若的模样,胸中翻腾的怒火奇异地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更深的肃杀冷意。
他缓缓坐直身体,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敲两下,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好!宣——镇北王觐见!”
少顷,镇北王玄色王袍猎猎,步履从容踏入殿门。
其身后,侍卫押着一名披头散发、衣衫略显凌乱的女子。
当那女子被推至殿前,抬起惨白的面容时——大殿内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
“崔国公府嫡小姐?崔锦心?!”
“这……这如何成了细作?”
“王爷莫不是……弄错了?”
大臣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崔国公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没了先前的气定神闲。
他死死盯着崔锦,牙关紧咬,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他竭力遏制情绪,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袍袖,泄露了滔天怒火。
崔锦心一见父亲,仿佛溺水者抓住浮木,哭喊着欲扑过去,“父亲!救我!女儿冤……”
话音未落,触及崔国公那冰冷如刀、隐含警告与杀意的眼神,她浑身一僵,如坠冰窟,生生刹住脚步,瘫软在地,对着皇帝连连叩首,泣不成声, “陛下明鉴!臣女冤枉啊!臣女不是细作……臣女没有……”
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皇帝见美人垂泪,又见镇北王一脸泰然,积攒已久的怒火找到了发泄口,拍案怒喝,“镇北王!你好大的胆子!随意抓个闺阁弱质,便敢污蔑成敌国细作?崔国公之女,满京城皆知为母祈福于灵隐寺,怎地到了你凉州就成了细作?嗯?!”
他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如炬,逼视镇北王。
随即崔国公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悲愤与质问,指向镇北王:“王爷!你究竟是何居心?是公报私仇,对我崔氏不满?还是……意欲搅乱朝纲,对陛下不忠?”
满殿皆惊,这话简直是诛心之言,是要镇北王死啊。
皇帝如何,他们做臣子的自是知道,镇北王于皇帝而言就是在喉之骨。
能维持平和全赖太后斡旋。
如今太后将崩,平衡自然就没了。
只是如此赤裸裸,是他们不曾想到的。
满殿臣公此时眼观鼻,鼻观心,努力让自己活成一块石头。
镇北王面对雷霆之怒与诛心之问,非但不惧,反而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目光怜悯地看着崔国公,慢悠悠道:“崔国公何处此言,你们之间何来的私仇?公报私仇从何说起?”
镇北王好整以暇地看着崔国公,一向稳如老狗,儒雅君子的崔国公,嘴角竟失态的抽了抽。
镇北王见他无言以对,笑着继续,“咱们之间非但无仇,此后,崔国公还要记本王一个大恩情。”
崔国公冷哼一声:“镇北王还是不要自说自话为好,你无缘无故抓拿小女,这不是私仇。”
镇北王叹了一声,面露同情,“崔国公待女舐犊情深,本王佩服。只可惜……你这片拳拳爱女之心,终是错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