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比的步伐不快,深紫色的袍角扫过青石板路,几乎听不到声响。她没有回头,却像能感知到身后的动静似的,偶尔开口介绍两旁的景致,声音清冽如浸在溪水里的石子:“左手边那座尖顶建筑是「回声圣堂」,狂欢节期间会举办晨祷仪式,据说虔诚的信徒能在钟声里听见岁主的低语。”
漂泊者顺着她的指引望去,圣堂的墙壁由雪白的晶石砌成,顶端的青铜钟在阳光下泛着柔光,钟绳垂落的位置站着两个捧着经文的修士,正低头默念着什么。他的目光在钟面上停留了片刻,忽然觉得那钟的纹路有些眼熟——像他终端里某个未激活的模块图案,具体是什么功能,却想不起来了。
“右边的市集是拉古那最古老的商业区,”菲比的声音继续传来,“从清晨到深夜都有商贩驻守,你能找到来自各个星区的特产。看到那个挂着彩色绸带的摊位了吗?他们的蜜露果酒是狂欢节的招牌,据说……”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能让人在梦里与岁主产生共鸣。”
阿布在口袋里猛地抬起头,鼻子嗅了嗅:“蜜露果酒?布兰特也提到过!说是什么‘神之水滴’!”
菲比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侧过脸看了眼漂泊者的口袋,眼神里闪过一丝探究,却没多问,只是淡淡道:“布兰特船长的剧团确实常来这里采购,他们的花船需要足够的欢乐气氛来填充。”
“你们认识?”漂泊者问。他对这个名字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就像听到夏空咋咋呼呼的声音时,心里会泛起一丝轻松。
“「愚人剧团」是拉古那的老熟人了,”菲比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十年前的狂欢节,正是他们的表演让封闭的城邦露出了一丝缝隙。”她抬手拂过鬓角,“只是有些自由,需要缰绳来约束,否则会变成脱缰的野马,最终撞向悬崖。”
这话让漂泊者想起安德烈绝望的笑声,心里莫名有些发沉。他低头看着脚下的石板,上面刻着细密的凹槽,像无数道被岁月磨平的伤痕。这些痕迹里藏着多少故事?是否也有像他一样,遗忘了来路的人?
穿过市集,前方出现一座横跨水道的石桥,桥上挤满了挂彩灯的工匠,他们正往桥栏上缠绕发光的藤蔓,一串串琉璃灯垂下来,在风里轻轻摇晃。
“这座桥叫「星落桥」,”菲比停下脚步,望着桥对岸的建筑群,“传说天空海第一次降临索拉里斯时,有颗星辰坠落在桥下的水道里,化作了第一只声骸。拉古那人相信,这里是人与声骸最初相遇的地方。”
漂泊者扶着桥栏往下看,水道里的声骸贡多拉正缓缓驶过,船身的荧光在水里拖出长长的尾巴,像流星划过夜空。他的指尖触到冰凉的石栏,忽然有个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同样的石桥,同样的星空,有人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支发光的花,笑着说:“你看,它们像不像会飞的鱼?”
是谁?声音很轻,带着点笑意,像夏空,又比夏空多了几分沉静。
“在想什么?”菲比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没什么。”漂泊者收回目光,“只是觉得这里……很熟悉。”
菲比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很多第一次来拉古那的人都会有这种感觉,或许是岁主在指引你,让你觉得这里像故乡。”她转身往桥对岸走去,“前面就是主塔区的外围了,莫塔里家族的庄园就在那片白色建筑群里。”
顺着她指的方向,漂泊者看到一片被高墙围起来的庄园,里面矗立着几座尖顶塔楼,其中最高的一座直插云霄,顶端的观测台隐约可见——那是珂莱塔说过要见面的地方。
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急切,像迷路的孩子终于看到了家的灯火。他加快脚步,差点撞到一个捧着颜料盘的画师。
“小心!”画师惊呼一声,颜料盘险些脱手,里面的金色颜料溅出来,落在漂泊者的袖口上。
“抱歉。”漂泊者连忙扶住他。
“没关系没关系,”画师摆摆手,看清他的脸后,眼睛一亮,“您是外来的旅客吧?要不要画张肖像?狂欢节期间有优惠,能把您和岁主的神迹画在一起!”
他举着画板展示,上面画着一个戴着桂冠的人,头顶悬浮着一团柔和的光,背景是狂欢的人群。那团光让漂泊者莫名觉得刺眼,像记忆深处某个不愿触碰的亮点。
“不用了,谢谢。”他摇摇头,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问,“你见过岁主吗?”
画师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谁也没见过呀,但我们能感觉到祂就在那里,在歌声里,在笑声里,在每一盏亮起的灯里。”他指了指天上的流云,“就像云会飘,风会吹,岁主的存在是不需要证明的。”
这话说得像珂莱塔解释天空海的规律时,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漂泊者没再追问,跟着菲比走进主塔区的拱门。
与外围的喧闹不同,这里的街道安静了许多,白色的建筑错落有致,墙面上爬满了紫色的花藤,偶尔有穿着精致服饰的人从马车里探出头,对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莫塔里家族是拉古那的老牌贵族,”菲比边走边说,“现任家主是位德高望重的学者,他的两个女儿都很出色——大女儿专注于天空海的研究,小女儿……”她顿了顿,“……则对修会的事务很感兴趣。”
漂泊者想起珂莱塔温润的眼神,还有她提到“共鸣者”时,语气里的探究。她也是在寻找什么吗?像他寻找丢失的记忆一样。
转过一个街角,前方出现一座庄园的大门,门柱上刻着莫塔里家族的徽记——展开的翅膀托着一颗星辰。两个穿着制服的守卫站在门口,看到菲比时,恭敬地行了个礼。
“到这里就可以了,”菲比停下脚步,“里面会有人接待你。”她看着漂泊者,“狂欢节的钟声会在三天后敲响,在此之前,希望你能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
“谢谢。”漂泊者点点头。他对这个女人依旧说不上喜欢或讨厌,只觉得她像一层裹着寒冰的湖,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深不可测的暗流。
菲比微微颔首,转身离开,深紫色的袍角消失在街角的花藤后。
守卫上前核实了邀请函,恭敬地推开大门:“客人请进,二小姐已经在花园里等您了。”
走进庄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开阔的花园,喷泉在中央喷出弧形的水幕,阳光透过水幕,折射出一道小小的彩虹。花园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月白色的长裙,乌黑的长发,正低头看着手里的终端,侧脸在阳光下柔和得像一幅画。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漂泊者时,眼睛亮了起来,像揉碎了星光:“你来了。”
是珂莱塔。
漂泊者站在原地,看着她起身朝自己走来,心里那片空芜的地方,忽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很踏实。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句:“我来了。”
阿布从口袋里跳出来,扑到珂莱塔脚边:“珂莱塔!这里的声骸船超有意思的!还有人卖蜜露果酒……”
珂莱塔笑着蹲下身,轻轻摸了摸阿布的头,然后看向漂泊者,目光落在他袖口的金色颜料上,眼神里带着一丝关切:“路上遇到麻烦了吗?”
漂泊者摇摇头,又点点头:“遇到了些审查,但……”他举起手里的邀请函,“它很有用。”
“那就好。”珂莱塔的笑容更深了,“夏空在主塔的观测台调试设备,她说要给你一个惊喜。”她转身往庄园深处走去,“先去休息一下吧,等你恢复精神,我们带你去看看真正的黎那汐塔。”
漂泊者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丢失的记忆似乎没那么重要了。至少此刻,他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知道谁在等他。
花园里的喷泉还在叮咚作响,紫色的花藤在风中摇曳,远处传来隐约的钟声,像在为重逢伴奏。阳光落在他身上,暖洋洋的,让他想起拉里奥那个温柔的拥抱,心里一片澄澈。
或许,遗忘并不是终点。
或许,相遇本身,就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