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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太和殿那足以将人蒸熟的热浪与喧嚣,恍如隔世。

孙妙青几乎是被一顶软轿无声无息地抬回天地一家春的。

春喜和几个贴身宫女的脸上,那狂喜还未褪尽,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惊魂未定的后怕,手脚都带着细微的颤抖。

天地一家春,此刻亮如白昼。

苏培盛亲自押着赏赐的队伍,那浩浩荡荡的仪仗,几乎照亮了半个圆明园的夜空。

为首的,是一对供在紫檀木托盘里的南海血玉珊瑚如意。

那珊瑚红得不像死物。

烛火映照下,它流转着一种温热的、仿佛还在呼吸的血色光泽,美得妖异,艳得凶险。

这东西一抬进来,殿中所有的陈设都黯然失色,仿佛都被它那无声的威压夺去了魂魄。

苏培盛一张老脸笑成了一朵饱满的菊花,对着孙妙青,那腰弯下去的角度,比平日里对着皇后还要深上三分。

“娘娘!我的好娘娘!这可是万岁爷压箱底的心头好,平日里搁在养心殿,咱们这些奴才想隔着窗子多瞧一眼都得掂量掂量!”

“万岁爷说了,您这叫双喜临门,是天降祥瑞,是咱们大清国运昌隆的最好兆头!您可千万得好生歇着,仔细着凤体!您和您肚子里这两位小主子,如今就是咱们大清的顶梁柱,是顶顶金贵的人儿!”

他一字一句,都咬着“金贵”二字,把皇帝的恩宠、未来的尊荣,都明明白白地摆在了台面上。

孙妙青由春喜扶着,端坐在主位上,面上一派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眉宇间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倦色。

她心中却无波无澜。

皇帝高兴的,从来不是她孙妙青。

甚至不是这两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他高兴的,是“双生之兆”这四个字。

这是老天爷递到他手里的旗帜,是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彰显天命、打压权臣的利刃。

打发了苏培盛和那一长串捧着赏赐的太监,殿内总算恢复了宁静。

孙妙青挥退了所有人,只留下春喜。

她伸出手,指尖悬在依旧平坦的小腹之上,迟迟没有落下。

这里面,正孕育着两个生命。

在她的前世,这叫高危妊娠,是需要加倍小心、严密监控的医学难题。

可在这里,它叫祥瑞。

是能换来妃位,换来家族荣光,换来泼天富贵的政治筹码。

这种感觉,扭曲,荒诞,又真实得令人遍体生寒。

“娘娘,您快上榻歇着吧,刘太医走时千叮咛万嘱咐,头三月是龙胎最要紧的时候,万万不能劳神。”

春喜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真实的亢奋,手脚麻利地为她铺好了柔软的床褥。

孙妙青却摇了摇头。

她睡不着。

脑子里那根名为“算计”的弦,自从在太和殿上决定行此险招之后,就一直绷得死紧,此刻更是嗡嗡作响。

“去。”

孙妙青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不容置喙。

“把库房里那支年份最好的野山参取出来,再把前儿御赐的头期官燕也一并捡了,配上两匹时新的缎子,明儿一早,亲自给和贵人送去。”

春喜的动作一顿,满脸不解:“娘娘,这……节骨眼上?”

“就是这个节骨眼,才更要送。”

孙妙青的目光落在殿外深沉的夜色里,语气平淡。

“这宫里,一个人是走不远的。我如今站得太高,光芒太盛,会灼伤离得近的人。”

她收回目光,看向春喜。

“这世上,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可有时候,比雪中送炭更要紧的,是在你烈火烹油之时,愿意分一捧炭火给身边的人,让她也暖一暖。”

春喜浑身一震,瞬间明白了过来。

娘娘这是在告诉所有人,她没有因为一朝得势就忘了旧日盟友。

这是在安抚安贵人,也是在敲打那些蠢蠢欲动想来攀附的人。

“奴婢明白了。”春喜躬身应是,再无半分迟疑。

***

一脚踏入t桃花坞,那扇沉重的宫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太和殿所有的喧嚣与光华。

皇后乌拉那拉氏脸上那副母仪天下的端庄面具,终于寸寸碎裂。

她没有说话,径直走向内殿,亲手扯下了头上沉重的朝冠,随手扔在妆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金丝累珠的凤翟颤了颤,光芒瞬间黯淡。

“慧嫔!好一个慧嫔!”

皇后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子冰碴儿的寒意。

“三个月!整整三个月!本宫,还有这满宫里的人,竟全都被她蒙在鼓里!”

她猛地转身,死死盯住身后大气也不敢出的剪秋。

“你呢?剪秋!你整日里在宫中行走,替本宫看着、听着,竟连这么大的事都听不到半点风声?她孙妙青的肚子,是铁打的城墙不成!”

剪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金砖。

“娘娘息怒!是奴婢无能!”

她声音发颤,却还勉强维持着条理。

“慧嫔……她所住的天地一家春,平日里就管得跟铁桶似的,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实在是……实在是她藏得太深了!”

“藏得深?”皇后冷笑一声,在殿内来回踱步,裙摆上的云纹随着她的动作,翻涌出不安的波涛。

“若不是今日她自己撑不住,演了这么一出,是不是要等到瓜熟蒂落,本宫才最后一个晓得?”

“皇上的恩宠,真是……真是好啊!”

她停下脚步,语气里透出一种几乎要压不住的尖利。

“双生之兆!妃位份例!孙氏一族加恩一等!若不是这后宫妃位四角俱全,怕不是今日在太和殿上,皇上就要当场下旨,直接晋了她的妃位!”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响。

剪秋伏在地上,头埋得更低,许久,才用一种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幽幽地开口。

“娘娘……您也别太忧心。”

“这孩子,才三个月,离瓜熟蒂落还远着呢。能不能平安生下来,还在两说。”

这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准确无误地刺破了皇后心中那层暴怒的薄膜,露出了底下冷酷的盘算。

皇后烦躁的踱步停了下来。

她缓缓坐回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那张因愤怒而略显扭曲的脸,慢慢地,用指腹抚平了眉心的褶皱。

“起来吧。”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沉静,听不出喜怒。

剪秋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垂手立在一旁。

“淳贵人那边呢?”皇后拿起一把玉梳,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自己的长发,“太医可有准话了?是男是女?”

“回娘娘,淳贵人那边,月份虽大,但太医也说不好。她自己倒是整日念叨着想要个皇子。”剪秋小心翼翼地回话,“至于莞嫔……她那边防备得更严,咱们的人送去的吃食,她一概不用,只用她自己小厨房的。平日里除了请安,就是待在碧桐书院,旁人也插不进手。”

“呵。”皇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轻笑。

“一个两个,都当自己的肚子是金疙瘩,防贼似的防着所有人。”

她放下玉梳,抬眼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本宫瞧着,有人比我们更坐不住。”

剪秋心领神会:“娘娘说的是……华妃娘娘?”

“除了她还有谁?”皇后的唇边泛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她年世兰嚣张跋扈了这么些年,靠的是什么?不就是皇上的宠爱和她兄长的军功吗?如今皇上身边新人辈出,一个个肚子里都有了动静,尤其是孙妙青,双生祥瑞,这风头,把她年家的军功都给盖下去了。”

“她能忍?”

皇后转过头,看着剪秋。

“本宫可不信。”

剪秋的眼睛亮了亮,压低了声音:“娘娘的意思是……借刀杀人?”

“胡说什么。”皇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本宫是皇后,是这后宫所有皇嗣的嫡母。皇嗣安康,是本宫的职责。本宫只是觉得,华妃骄纵惯了,难免会做出些失了分寸的事来。我们身为中宫,理应‘看顾’好所有人,免得有人行差踏错,伤了龙裔,惹得皇上烦心。”

她特意在“看顾”二字上,加了重音。

剪秋立刻躬身:“奴婢明白了。”

皇后沉吟片刻,仿佛又想起了什么。

“莞嫔甄嬛……是个聪明的。越是聪明人,心思就越重。”

她站起身,走到一个不起眼的妆匣前,从里面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瓶。

瓶身温润,雕着繁复的缠枝莲纹,透着一股雅致。

“本宫记得,莞嫔的母亲进宫探望时,曾提及莞嫔身上旧伤,怕日后留下疤痕。”

她将玉瓶递给剪秋,声音平缓。

“这是御药房新制的舒痕胶,用料最是精贵。你亲自跑一趟,送到碎玉轩去。”

剪秋接过玉瓶,入手一片温凉。

“就说是本宫听闻此事,特意赏给她的,贺她有孕之喜,也盼她能早日除去旧疤,恢复无瑕之身。”

皇后看着剪秋,一字一顿地补充道。

“告诉她,此物珍贵,又对龙胎无碍,让她务必……日日涂抹,切莫辜负了本宫的一片心意。”

***

回到碧桐书院,太和殿那股能将人活活蒸熟的热浪与喧嚣,才算被彻底关在了身后。

月光冷冷的,像水银泻地,透过窗格在青石砖上投下分明的棱角。

流珠手脚麻利地绞了帕子,帕子在冰镇的井水里浸透,拧干了递过来。

甄嬛接了,敷在额上。

那股子寒意,激得她一个哆嗦,脑中因酒气和闷热而起的昏沉,总算被驱散了几分。

她歪在软榻上,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都退下吧,槿汐留下。”

殿内众人屏息敛声地退了出去。

崔槿汐立在身侧,为她轻轻打着羽扇,带起的风里,有安神香的淡雅气息。

许久,甄嬛才睁开眼。

那双眸子映着窗外朦胧的月,却比月光更清醒,也更冷。

“槿汐,”她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说,这宫里头,是不是连生孩子,都要分个三六九等?”

崔槿汐打扇的手顿也未顿,声音愈发轻柔:“小主何出此言?”

“同样是怀着龙裔。”甄嬛拿开额上的帕子,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桌面。

“淳妹妹月份最大,最是辛苦。”

“我这里,也算安稳。”

“可偏偏,慧嫔那儿,就成了‘祥瑞’。”

她吐出“祥瑞”二字时,语调平直,没有起伏,却让崔槿汐的后心窜起一股凉气。

“双生之兆……皇上高兴得连君王的仪态都忘了。”

甄嬛的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敲击,一下,又一下。

“立刻就晋了妃位份例,赏了那对南海血玉珊瑚如意。”

“那是先帝爷的私藏,皇上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多看一眼的东西。”

“就这么赏出去了。”

这番话,听着像羡慕,可内里却全是淬了冰的审视。

崔槿汐垂首,顺着话头道:“慧嫔娘娘确实福气深厚,双生子,在皇家是百年难遇的吉兆。皇上龙颜大悦,也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甄嬛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他高兴,不是因为多两个孩子,而是因为‘双生’,是能写进史书、昭告天下的‘祥瑞’。”

她抬眼,目光直直钉在崔槿汐脸上。

“这祥瑞,恰好出现在他准备对年家动手的时候。”

“槿汐,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她根本不需崔槿汐回答,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这不叫天意,这叫师出有名,叫顺应天命。”

“他要让满朝文武,让天下人都看看,老天爷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崔槿汐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太和殿上那场泼天的荣宠与狂喜,在此刻的碧桐书院里,被月光一寸寸剥开,露出了底下最森然、最冰冷的政治算计。

“小主说的是。”崔槿汐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可无论如何,慧嫔这一胎,是坐得稳如泰山了。”

“何止是稳如泰山。”甄嬛放下了茶盏,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嗒”。

“你等着瞧吧。”

“只要年家一倒,前朝的威胁一除,这后宫,就到了母凭子贵的时辰。”

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旧闻。

“慧嫔若能安然诞下两位皇子,一个‘妃’位,恐怕都只是个开始。”

这宫里,最不缺锦上添花,最缺雪中送炭。

可慧嫔孙氏这一手,不是送炭。

她是在皇上最需要一把火的时候,直接送上了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

崔槿汐听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顺着脊梁骨往上爬。

她看着自家小主平静得过分的面容,那份平静之下,是波涛暗涌的深海。

“小主,”她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极软,“您别想这些了。旁人福气再好,终究是旁人的。您如今最要紧的,是顾好自己和腹中的小皇子。只要您和小皇子安然无恙,咱们的日子,就不会差。”

甄嬛没说话。

她静静看着窗外。

夜风吹得芭蕉叶沙沙作响,像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可她更明白,从慧嫔被诊出双生之兆的那一刻起,她和淳意腹中的孩子,在这位万乘之君的心里,分量已经变了。

那不再是让他欣喜的龙裔。

而是被“祥瑞”的光芒衬得黯淡无光的,寻常的子嗣。

她和淳意,在毒日头下热得汗流浃背,傻傻盼着皇上能想起她们的辛苦。

而慧嫔,只在万寿宴上“晕”了那么一下,就得到了所有孕妇梦寐以求的一切。

这盘棋,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甄嬛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固宠、避祸的心思,都显得太小,太可笑了。

在这盘以江山为注的赌局里,安分守己地等待垂怜,是最低级的玩法。

你必须成为那个,能为他带来价值的人。

慧嫔的价值,是“祥瑞”。

那她的价值,又是什么?

殿内死寂。

只有崔槿汐手中羽扇带起的微风,还在徒劳地搅动着凝固的空气。

许久,甄嬛重新开口。

她声音里最后一丝倦意都消失了,变得清澈、沉静,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槿汐。”

“奴婢在。”

“皇上今日高兴,晚膳想必用得热闹。越是这种时候,越容易积了内火。”

甄“嬛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那轮被乌云啃掉一半的月亮。

“你去小厨房传话。”

“就说我夜里心口发闷,用了些清心润肺的百合莲子羹,觉得舒坦多了。”

崔槿汐的瞳孔微微一缩,立刻躬身应是。

甄嬛转过身,月光给她清丽的侧脸打上一层冷霜。

她又补了一句。

“想着皇上连日为国事操劳,今日又逢万寿盛宴,想必辛苦,也该用些清淡的来降降暑热。”

“备一份最好的。”

“明儿一早,不必声张,让小允子亲自送去养心殿,直接交到苏培盛手上。”

***

第二日天光乍亮。

天地一家春的门槛,几乎要被络绎不绝的贺喜人潮踏破。

殿内充斥着脂粉、熏香和各色名贵赏赐混合的甜腻气息,几乎令人窒息。

每一张笑脸都无比真诚,每一句吉祥话都无比动听,可那一张张笑脸背后,目光交错间,是算计,是嫉妒,是审视。

皇后依旧是后宫的典范,赏赐如流水般送来,言语间是对“皇家开枝散叶”的欣慰与嘉许。只是那得体的笑容并未抵达眼底,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薄冰。

华妃没来。

她只派了心腹颂芝,送来一对光华夺目的东珠耳坠。

颂芝的贺词说得滴水不漏,脸上却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临走前那一眼,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在说:“妹妹好福气,可千万仔细身子,别让这天大的福分,转眼成了阖宫上下的笑话。”

那话里的毒,淬在针尖上。

孙妙青一概含笑收下,不恼,不怒,温婉地谢恩,像一个真正被天降洪福砸晕了头的寻常孕妇。

直到安陵容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

她来得不早不晚,恰在人声最鼎沸的时候。

她一身素雅的秋香色宫装,头上仅簪一根雕工精巧的白玉簪子,在争奇斗艳的妃嫔中,自有一种清雅出尘的风韵,倒也引得不少人侧目。

“妹妹……给慧嫔姐姐道喜了。”

安陵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温顺,福身下去。

孙妙青却亲自上前,一把扶住了她。

“自家姐妹,客气什么。”

孙妙青拉着她的手,直接让她坐在了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绣墩上。

这个位置,甚至比几位分位更高的嫔妃还要尊贵。

殿内瞬间安静了一刹。

无数道目光像细密的针,齐齐刺了过来。

安陵容的脸颊微微泛红,头垂得更低,那姿态,像极了一个不喜张扬、略显腼腆的得宠妃嫔。

孙妙青却浑不在意,只亲热地握着她的手,与她闲话家常,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

等到人潮终于散尽,殿内重归宁静。

安陵容紧绷的脊背才骤然松弛下来,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她看着满屋子琳琅满目的赏赐,目光最终定格在那对血玉珊瑚如意上,那妖异的红色,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

“姐姐,”她声音发虚,手心还冒着冷汗,“昨晚在宴会上,我的一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生怕……生怕刘院判他……”

孙妙青拿起一块芸豆卷,递到她唇边。

“尝尝,御膳房新做的。”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刘院判只会诊出,他该诊出的东西。”孙妙青轻抚着平坦的小腹,笑容里带着一丝深意,“比如,这‘双生’之喜,便是他‘诊’出来的。”

安陵容小口咬着点心,紧绷的神经稍稍舒缓,随即又想起什么,撇了撇嘴,刻意学着颂芝那阴阳怪气的调子。

“华妃娘娘身边那位大宫女,下巴抬得快要戳破天了,也不知道那话里的酸味儿,会不会把自己先给齁死。”

孙妙青被她逗得一笑。

“你啊。”

笑意褪去,安陵容的眉眼重新沉静下来,视线落在孙妙青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姐姐,您这一胎,若真能‘平安诞下’两位小皇子……一个妃位,怕是跑不掉了。”

她的话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只有一种与有荣焉的、纯粹的向往。

孙妙青看着她,看着这只在自己面前收起利爪,展露柔软腹部的小兽。

“妃位?”

孙妙青摇了摇头,声音很轻。

“陵容,你觉得,这宫里,一个妃位,够做什么呢?”

安陵容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是瞬间的了然。

“你我都明白,皇上赏我,不是因为我孙妙青怀了龙裔。”孙妙青的语气冷了下来,“而是因为,我‘怀’的是‘双生’,是‘祥瑞’。”

“他需要一个信号,一个老天爷都站在他这边的信号。我,只是恰好成了那个举起旗帜的人。”

安陵容手里的芸豆卷,忽然变得无比沉重。

她懂了。

慧嫔姐姐此刻得到的荣宠越多,她就越像一个被架在火上烤的活靶子。

皇后,华妃,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都在等着她从高处摔下来的那一天。

“那姐姐……”安陵容的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惊惧。

“所以,接下来,得看你了。”孙妙青的目光穿透了窗棂,望向紫禁城最深的方向,“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我的肚子,这反而给了你最好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

孙妙青收回目光,眼神落在安陵容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这双生之喜,是献给皇上的投名状。”

“但光有这个还不够。”

“咱们得给皇后娘娘,也备一份大礼。”

她凑近安陵容,吐出的气息带着一丝凉意,一字一句,清晰地钻进安陵容的耳朵里。

“你放心,只要皇上来我这里,我总有法子,让你也过来坐坐。”

“可以说宫里新得了西洋玩意儿,可以说新谱了曲子,甚至可以说我一个人闷得慌,想找个贴心姐妹说说话。”

“理由,永远都是人找出来的。”

安陵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尖锐的刺痛,是此刻唯一能让她不至于失态的力量。

入宫以来,她不是没有过得宠的时候。可皇上的青眼,总像是逗弄一只新奇的雀儿,新鲜、有趣,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笼子。甄嬛待她也好,嘘寒问暖,赠衣送药,可那种好,是站在台阶上的人,朝台阶下的人伸出的手,是怜惜,是施舍。

她从未奢求过平等。

只有眼前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将她视作平等的、可以并肩的盟友,将这足以掀翻后宫的惊天秘密与她共享,将她纳入计划最核心的一环。

她给的,不是怜悯。

是承诺。

是一个让她能亲手抓住未来的机会。

“姐姐的大恩……”安陵容声音哽咽,膝盖一软,就要跪下。

孙妙青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沉稳。

“别做这些。”

孙妙青扶着她重新坐稳。

“我们,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我若摔下去,你也好不了。你若能起来,于我,就是最强的臂助。”

孙妙青看着她通红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以后,别再叫我慧嫔姐姐了。”

安陵容怔住。

“叫我妙青。”

泪水,终于从她倔强仰起的眼角滑落,却被她抬手,狠狠地拭去。她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决绝地点了点头,眼神深处,燃起了从未有过的,幽暗而坚定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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