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殿内,百官肃立。当内侍高唱“太子殿下到”时,整个朝堂出现了一阵细微的骚动。只见太子周载在内侍的搀扶下,缓缓步入大殿。他面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身形也比往日清瘦了不少,不时以袖掩唇轻咳两声,俨然一副大病初愈、强撑着病体来朝的模样。
“儿臣参见父皇。”太子的声音略显虚弱,却清晰可闻。
隆裕帝看着长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抬手道:“太子病体未愈,不必多礼。赐座。”
“谢父皇。”太子在御阶下特意安排的锦凳上坐下,微微喘息,似乎这一路行走已耗去他不少气力。但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尤其在二皇子周昱身上停留了一瞬,深邃难明。
朝会按部就班地进行。鸿胪寺卿出列,再次奏报高句丽使团催促会谈之事。隆裕帝只是淡淡一句:“朕知道了,让他们安心等着。”便再无下文。
接着,京兆府尹出列,详细禀报了京畿各县雪灾情况、灾民数目、官府开仓放粮及设粥棚的进展,言辞恳切,忧国忧民之情溢于言表。隆裕帝仔细询问了几句,叮嘱务必妥善安置,不可使一人冻饿致死。
一应事务性奏对结束后,殿内气氛微凝。所有人都知道,重头戏即将开场。
果然,一位御史大夫手持玉笏,昂然出列,声音洪亮:“陛下!臣有本奏!弹劾二皇子周昱,行为不端,结交匪类,于府中奢靡无度,更纵容门下侵占民田……”他罗列了数条罪名,但大多证据不算扎实。
接着,又有几位御史出列附议,弹劾内容大同小异,多涉及二皇子以往的劣迹。
然而,令人诧异的是,往日里一点就炸、必然跳出来激烈辩驳的二皇子周昱,今日却如同老僧入定般,垂首默默站立,仿佛那些尖锐的指责说的不是他一般。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弹劾他的御史,只是盯着自己脚下的金砖。
这番反常的沉默,不仅让弹劾的御史们有些措手不及(准备好的后续说辞仿佛打在了空处),也让龙椅上的隆裕帝微微眯起了眼睛。太子周载心中更是“咯噔”一下,隐隐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老二这反应,太不对劲了!
就在此时,一位以刚直闻名的御史,终于抛出了那枚预谋已久的重磅炸弹!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声高呼:“陛下!臣冒死弹劾二皇子周昱勾结外邦,私通高句丽使团,收受其重礼!有金佛、人参、貂皮为证!其行径,与通敌叛国无异!请陛下明察!”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虽然早有风声,但如此当庭直指皇子“通敌”,仍是石破天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二皇子身上,等待着他的暴怒或辩解。
然而,周昱的反应再次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只见他缓缓出列,走到御阶正中,竟“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来,以头触地,声音带着惶恐与哽咽:“父皇明鉴!儿臣……儿臣有罪!”
他这认罪之举,顿时让整个太极殿鸦雀无声,连那位弹劾的御史都愣住了。太子周载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周昱继续叩首道:“儿臣确实……收受了高句丽使团送来的礼物。但儿臣绝非有意勾结外邦,更无叛国之心!儿臣只是……只是见其屡次求见无门,心生怜悯,又听闻其欲重开互市,便想……便想或许能从中斡旋,为我大夏谋些利益,儿臣愚昧,被其巧言所惑,贪图其厚礼,这才……这才犯了糊涂!儿臣深知罪孽深重,不敢狡辩!所有高句丽使团送来的礼物,儿臣分毫未动,已全部装箱,此刻就抬在殿外!请父皇查验!”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将“通敌”的重罪巧妙地偷换概念为“贪图礼物”、“糊涂斡旋”,虽然依旧是大罪,但性质已然不同。他心中也是后怕不已,冷汗浸湿了内衫,若非昨夜母亲惠妃连夜入府,与谋士郭信等人苦苦劝诫,分析了其中天大的风险,并定下这“断尾求生、以退为进”之策,他今日恐怕真是在劫难逃了!
隆裕帝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只对殿前侍卫挥了挥手。侍卫立刻出殿,很快抬进来几个箱子,打开一看,正是那尊金佛、成盒的老山参和雪白的貂皮。
证据确凿!
二皇子党的官员见状,立刻纷纷出列。他们虽也心惊胆战,但此刻必须奋力一搏。
“陛下!二皇子殿下只是一时糊涂,受了蒙蔽!”
“殿下已主动上交赃物,可见悔过之心!”
“殿下年轻,缺乏历练,难免行差踏错,请陛下看在父子之情,从轻发落!”
“此事皆是高句丽使团狡诈,刻意引诱!”
而太子一系的官员和御史们则纷纷要求严惩。
“陛下!收受外邦重礼,已是重罪!岂可轻饶?”
“此风不可长!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双方在朝堂上争论不休。
三皇子周墨珩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化为深沉的思索。他没想到老二竟会用这种“自损八百”的方式避重就轻,这完全不符合其往日风格。
他迅速意识到,这背后必有高人指点,同时也暗自警惕——太子一系此番攻势凌厉,若非老二果断断尾,后果不堪设想。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太子,又迅速收回目光。
四皇子周朗晔脸上则流露出明显的担忧和一丝不忍,似乎想为二哥说些什么,但看了看父皇的脸色和太子的神情,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六皇子周弘年纪尚轻,站在靠后的位置,脸上满是震惊和不知所措,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朝堂巨变吓到了。
周景昭垂手而立,面色平静如常,仿佛眼前一切与他无关。
但当他看到周昱抬出的那些眼熟的财物(与他提醒惠妃时所知吻合),以及周昱这番“诚恳”认罪的态度,心中不由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惠妃是将我的话听进去了,劝动了老二行此壮士断腕之举。虽失权柄,总算保住了性命和宗籍,避免了最坏的结果。否则老三老四可不是太子的对手……”
太子周载坐在锦凳上,面色平静,心中却已明了。老二这一手“认小罪、避大罪”玩得漂亮!主动上交财物,姿态做足,又将动机模糊为“为国斡旋”和“个人糊涂”,彻底搅浑了水。
父皇即便想重惩,看着那堆在殿前的财物和跪地痛哭的儿子,以及众多求情的官员,恐怕也会权衡再三。
果然,隆裕帝沉默良久,目光在跪地的二皇子、虚弱的太子以及争论的群臣身上扫过,最终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冰冷与决断:“够了。”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周昱。”隆裕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儿臣在……”周昱声音颤抖。
“你身为皇子,贪图财物,结交外使,糊涂颟顸,险些酿成大错!朕,甚为失望!”
“儿臣知罪!儿臣知罪!”周昱连连叩头。
隆裕帝顿了顿,继续道:“念你尚有悔过之心,主动上交赃物,未曾造成实质恶果……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即日起,削去你亲王爵位,降为郡王!封地改为渭州鄣县! 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出府!待开春雪化,即刻就藩,无诏不得回京!”
削爵!降等!远徙小郡!提前就藩!无诏不得回京!
这一连串的惩罚,可谓极重!几乎断绝了二皇子争夺储位的所有可能!将他彻底踢出了长安这个权力中心!
周昱如遭雷击,瘫软在地,但心中却暗暗松了一口气……命,总算保住了!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
太子一系的官员虽觉未能将其彻底摁死,但此结果也已基本达到了目的。太子周载微微垂眸,掩去眼中一丝遗憾,但也知道,这恐怕已是目前形势下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父皇,终究还是顾念了父子之情,也或许……是为了平衡?
隆裕帝不再看瘫软的二皇子,目光扫向群臣:“至于高句丽使团……竟敢贿赂皇子,其心可诛!鸿胪寺!”
“臣在!”
“即日起,严加看管高句丽使团居住之客馆,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与之接触!一应供给,按最低标准!”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