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昭(周公子)负手而立,看似随意地打量着牙行内形形色色的人。他此行目的明确——为即将秘密启用的城外别院“听竹苑”购置一批绝对“干净”、身世清白、最好有一技之长且便于掌控的下人。
“周公子,您看这边!”王管事热情地引着周景昭走向一群看起来还算健壮的汉子,“这些都是北边逃荒来的流民,身板结实,能吃苦!签个死契,价钱好商量!”
周景昭目光扫过,微微摇头。这些人眼神麻木,缺乏生气,非他所求。
“那……这边!这边!”王管事眼珠一转,指向另一侧,“这几个是犯官家奴,规矩懂,会伺候人!就是……价钱贵点。”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暧昧,“里面还有两个丫头,模样周正……”
周景昭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目光冷了几分。清荷立刻上前一步,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管事,我家公子要的是老实本分、能干活的人,不是那些花架子。寻些有手艺、懂营造、会伺候园子的来。”
“哎哟!懂营造?伺候园子?”王管事搓着手,有些为难,“这……懂这些的,要么在工部匠作营吃皇粮,要么被各大府邸养着,哪会流落到咱们这地方……”
他眼珠滴溜溜转着,忽然瞥见角落那堆被冷落的人,像是想起什么,指着一群人道:“哦!对了!公子您看那伙人!领头的老家伙,自称会点木匠活,懂点机关消息!就是……脑子有点轴,脾气还臭!带着一群拖油瓶,老的老,小的小,干活的没几个!来了快半月了,没人看得上!您要是……不嫌弃,打包带走,算您便宜点!”
周景昭的目光顺着王管事的手指,落在了墨矩等人身上。只一眼,他便察觉出不同!这群人虽然衣衫褴褛,面有饥色,但眼神却异常沉静专注,没有丝毫流民或奴仆常见的惶恐与麻木。尤其是那老者(墨矩),眼神清澈锐利,背脊挺直如松,双手骨节粗大,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
他身后的青壮男女,手脚也带着厚茧,但位置多在指腹、虎口,不像是做农活,倒像是常年握持工具所致。那两个孩子虽然害怕,却也紧紧依偎着大人,眼神里是依赖而非绝望。
“机关消息?” 周景昭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缓步走了过去。
王管事立刻跟上,对着墨矩等人呵斥道:“喂!老墨头!还愣着干什么?这位是周公子!贵人看上你们是你们的福气!还不快过来磕头!”
墨矩抬起头,平静地看了周景昭一眼,眼神中没有谄媚,也没有畏惧,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他身后的青壮们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将孩子护得更紧了些。
周景昭抬手制止了王管事的聒噪,目光落在墨矩身上,声音平和:“老先生贵姓?听管事说,你懂些木工和……机关消息?”
墨矩微微躬身,声音沙哑却清晰:“回公子话,小老儿姓墨。木工粗活,略懂一二。至于机关消息……”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祖上曾传下些微末技艺,不过是些取巧的小把戏,登不得大雅之堂,更不敢称‘懂’。”
“取巧的小把戏?” 周景昭心中警铃微响。这老者言语谦逊,但那份骨子里的傲气却难以完全掩盖。他目光扫过墨矩身后那些青壮男女:“这些都是你的家人?”
“是。”墨矩回答简洁,“都是同族子弟,相依为命。”
“哦?同族?”周景昭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信息,“看诸位筋骨结实,手上功夫不浅,不像寻常农户。不知……擅长何种营生?”
墨矩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王管事不耐烦地插嘴:“哎呀公子!您甭听他瞎掰!他们就是一群逃荒的,哪有什么正经营生!老墨头,你赶紧给公子露一手!把你那什么会自己动的木头鸟拿出来看看!”
墨矩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但很快压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摸索出一个巴掌大小、用普通木头粗略雕刻的鸟形物件,看起来十分简陋。
“公子请看。”墨矩将木鸟放在地上,手指在鸟腹某个位置轻轻一拨。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那看似粗糙的木鸟,双翅竟真的微微颤动了一下!虽然幅度很小,动作也显得僵硬,远非什么精妙机关,但确确实实动了起来!
“咦?!” 周景昭身后的护卫和林霏都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王管事也瞪大了眼睛,他虽然见过几次,但每次都觉得有点邪门。
周景昭瞳孔微缩!这看似简单的动作,却蕴含着对材料、结构、力学的精准理解!这绝非普通木匠能做到!结合这老者姓“墨”,以及这群人独特的气质……
墨家!
一个几乎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名字瞬间跃入周景昭脑海!前世记忆告诉他,墨家精于机关术、守城术、逻辑学!这正是他目前最急需的——懂营造、懂器械、懂精密制造的人才!简直是天赐良机!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面上依旧平静如水,甚至带着一丝挑剔:“嗯……倒也有趣。不过,此物……似乎不甚灵巧?老先生所言‘微末技艺’,倒也……贴切。”
墨矩闻言,眼中并无失落,反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和……一丝自嘲?他默默收回木鸟,不再言语。
王管事急了:“公子!您看!他会动啊!虽然……虽然笨了点,但好歹是个手艺!您看他们这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您要是发发善心……”
周景昭沉吟片刻,仿佛在认真考虑,目光再次扫过墨矩和他身后那些虽然沉默却眼神坚毅的青壮,以及那两个懵懂的孩子。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商量的口吻:“王管事,这些人……我要了。连同那两个孩子。”
王管事大喜过望:“哎哟!公子仁义!仁义啊!价钱好说!好说!”
周景昭摆摆手,目光却看向墨矩:“不过,老先生,我买下你们,并非只为看这木鸟。我在城外有一处别院‘听竹苑’,年久失修,园子也荒废了。我需要一批懂营造、能吃苦、手脚干净的人去打理。你们……可愿去?”
墨矩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第一次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他身后的青壮们也纷纷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希冀!他们不怕吃苦,只怕没有安身立命之所!
“公子……”墨矩声音有些发颤,“我等……愿往!必竭尽全力,不负公子所托!”他深深一揖,身后的族人也跟着躬身行礼。
“好。”周景昭点点头,转向王管事,“王管事,这些人,连同他们的身契,我都要了。价钱你开,但有一点……”他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之事,包括他们的去向,我不希望有半个字传出去。若让我听到任何风声……”他目光如冰刃般扫过王管事。
王管事被那眼神看得浑身一哆嗦,冷汗瞬间下来了!这位“周公子”绝非普通富商!他连忙点头哈腰:“公子放心!小的明白!明白!万源牙行最重信誉!绝不会有半句闲话!”
交易很快完成。周景昭示意林霏付钱并接收身契。林霏上前,与王管事交割,同时低声吩咐了几句,显然是关于保密和后续交接的细节。
周景昭走到墨矩面前,低声道:“墨老先生,稍后会有人带你们去一处地方暂歇,洗漱更衣,饱餐一顿。明日一早,自会有人送你们去‘听竹苑’。到了那里,安心住下,需要什么,自会有人安排。记住,到了苑中,谨言慎行,不该问的莫问,不该看的莫看。你们只需做好分内之事。”
墨矩再次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决绝:“墨矩……谨遵公子吩咐!墨家子弟,定当恪守本分,不负收留之恩!”
看着墨矩等人被牙行伙计带下去梳洗,周景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这趟牙行之行,收获远超预期!这些墨家传人,将是他在“听竹苑”秘密基地的基石!打造铁锅、改良农具、研究器械、甚至未来可能的军工……都将由此开始!
他转身,带着清荷,低调地离开了喧嚣的牙行,身影很快融入长安城熙攘的人流之中。王府内部的“鬼”尚未揪出,但对抗的资本,已在悄然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