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继续前行,但是她忍不住回头看了又看。
想看清那人的脸,但是越来越远,她始终没看清。
“到了到了,这边左拐就是支书家。”车头的村干部回头招呼。
在村干部和支书的安排下,几人住宿便有了着落。
跟支书、村干部一起用过午餐、一番寒暄休息后,几位编辑便也想充分利用时间,便带着杭景枝一同出门采风。
阳光从槐树缝隙落下,洒在脚边的小路上。
“这块是村南的早稻田,”村干部在前头一边走一边说,“前两天刚插完秧,现在还忙着机器检修。你们呀可以按片区随便转转,哪片田热闹你们就往哪去。”
杭景枝背着相机,走在后头,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往田埂那边瞥去。
她早上来时坐拖拉机路过的地方,正是眼前这片水田。
可她看了几眼,都没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景枝,你在找什么?”一旁的赵婉秋笑着凑近,低声打趣,“今早路上我可看见了,你眼珠子都快飞过去了。”
杭景枝轻轻一笑,摇了摇头:“没事儿。”
而就在另一头水田边,一道身影正在插秧机旁忙着装零件。
他的上衣贴着背肌,湿得透彻,汗水顺着颈侧流下,落进衣领。
田水没过他小腿,裤脚泥泞不堪,整个人像是从土里长出来的野草,一股不驯气息扑面而来。
贺平手里捧着水壶凑过去,压着声音跟江妄说:“妄哥,你快看那边——那个女同志,脸白,眼大,气质特别清,一看就是读书人那挂的。”
“听说是出版社来的调研小组,他们早上来时我就见着了,特意去跟支书媳妇打听了,叫什么‘杭’……反正不是我们这的。咱村里哪里见过这样好看的姑娘?”
江妄拧紧扳手,没吭声。
“妄哥,你还没娶媳妇呢。”贺平拍他肩膀,“我寻思着呢,你这么能干,这村里谁配得上你?就得找个最好的。”
“就背相机那个。你再不瞧一眼,那人可就走了。”贺平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江妄停下手中的活顺着贺平的目光望去。
阳光正好,那姑娘立在人群中,那双眼睛像春水般明净,带着灵动与柔婉,仿佛一汪清泉轻漾。
明眸、皓齿、肌肤白皙如雪。
身姿柔桡轻曼。
浅浅地弯眉,微微地笑。
纯美又清婉,一阵清风吹来,也将她吹入人心间。
江妄一时没出声。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觉得嗓子发紧。
像是春天忽然砸下一绽雪,明晃晃地,砸在心窝上,还带着香气。
“别闲看了。”他转回身,“零件还没拧紧,你先把后边那袋秧苗抬过来。”
贺平还想说什么,却见他已经绕到机器的另一头。
可江妄走着走着,还是又看了一眼那个姑娘。
只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干活。
“景枝,你这边多拍几张照片,我们去那边看看。”
陈编辑转身对杭景枝说完,便跟着村干部、副主编、婉秋往另外一边走了几步。
杭景枝点头应着,举起相机,镜头对准了一群正在田中忙碌的村民。
手中的快门一按,咔嚓一声。
然,就在这片刻,她透过镜头,捕捉到一道熟悉的背影:是上午修机器的那个男人,正站在水田深处,迎着阳光,背影高大,脖颈线条利落。
阳光洒在他肩头与手臂上,汗水划过肌肉的走向,那种粗粝的生命力扑面而来。
杭景枝微微怔住。
正想移步近拍,一道小小的身影突然冲了过来。
“哎......”她还未来得及躲避,就被一个小男孩撞了个正着,整个人往后一栽,一条腿直接陷进了水田边沿的泥坑里。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泥水裹着布鞋,抽不出来。
“别动。”这时,她身侧传来一道沉稳低哑的男声。
杭景枝抬头看去,隔着微风和阳光,她看清了那张脸:眉骨硬朗,鼻梁挺直,眼神像刀锋一样利,又不失沉静克制。
她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着,整个人呆了又呆,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际。
他一把将她从泥水里扯出来,动作狠准,力道却控制得极好。
杭景枝小腿一阵刺痛,低头一看,田埂上有碎秧茬,划破了她小腿,血顺着水流下来,在田水里晕开一抹淡红。
“对不起姐姐……”一个年约10岁左右小男孩跑过来,低着头愧疚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小男孩又抬头看着拉她出来的男人,委屈道:“大哥,我是不是闯祸了?”
“没事。”江妄低声说,“在旁边等我一会。”
杭景枝也低头看向眼前的小男孩,眉眼温柔,“姐姐没事。”她柔声安慰着。
江妄低头看了看她腿上的伤,目光一扫四周,径直走到田边扯下一把锯齿叶子的野草。
杭景枝疑惑道:“这是?”
“车前草。”他语气简短,“止血的。”
他说着将草搓碎成浆,小心地按在她伤口上。
指腹碰到她的皮肤时,他明显顿了一瞬。
等血止住,他从裤袋里掏出一截布条,动作利落地绑住她小腿。
“对不起,我弟弟太淘了。”他语气带歉意,“撞了你。”
“没事,我不怪他。”杭景枝声音温软。
江妄抬眼问:“你还能走吗?”
杭景枝点头。
忽然,她伸出手,语气郑重。
“我叫杭景枝。”
江妄看了她那只柔嫩白净的手一眼,没伸过去握,反而退了一步。
“景枝,你没事吧?”
后头传来陈编辑、赵婉秋的喊声,副主编他们已快步走来。
“没事,刚刚不小心摔了一下。”她轻声道。
赵婉秋忙拉着她往边边走,“我们呀下次得注意了,别太靠近田边。”
杭景枝听着,轻轻应着,余光却仍忍不住往那边望去。
可是那人跟那个小男孩的身影却不见了。
她这才忽然想起。
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