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又是清脆响亮的一束烟花炸裂,红的、金的、绿的,在窗上映出一层层重影。
沈砚坻微侧头,深邃漆黑的视线,看向不远处坐着的杭景枝。
她神情安静,眉眼温软,专注地看着膝头那本医学书。
她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毛衣,头发只随意挽了一小束,其余顺着纤薄的肩头垂落。
灯光下,有几缕发丝贴在玉软白皙的脸颊边缘,被她不经意抬手挽到耳后。
“为什么读医?”他忽然开口。
杭景枝翻书的手顿了顿,乌黑透亮的水眸望向沈砚坻。
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板正、冷硬。
仿佛是因为病房的静默,随口起的一句话。
杭景枝沉默了一会,想了下,她开口,“原因很多。”
她语气淡淡,“我之前也不知道我会读医,让我下定决心的,大概是因为江妄,我看到他治病救人,他带我认识各种中草药,我发现……”
她话未说完,沈砚坻冷声打断她,语气生冷而僵硬:“不用告诉我那么详细。”
沈砚坻冷凝着一张脸,瞥向另一侧。
她提起那个名字的时候,语气是温柔的,眼神是带光的,就连语调也不自觉放轻放缓。
那种感觉,像是她的整个人生都围绕着江妄转。
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找难受。
杭景枝怔了怔,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见他面无表情地偏过了头,不再理她。
她也没继续说。
病房陷入一片沉默,外面又一阵烟花升空炸裂,五光十色在玻璃窗上映出模糊影。
沈砚坻脸上的神色冷淡至极。
明明已经强制自己不去想,收回所有不该有的念头,但她只要坐在那里,不说话,不看他,就已经够他心乱如麻了。
但是她的世界,全部都是江妄。
他连个插缝的位置都找不到。
但是江妄呢?
他记得他出任务那天,他见到她送江妄去火车站了。
江妄还没回来?
从他住院第一天开始,她一直在病房,守着他、照顾他,现在春节快结束了,也没见着江妄的人。
他怎么就舍得把人一个人丢在江北?过年都不陪着?不担心?不惦记?
连个电话、连封信也都没有?难道就一点都不怕他处上的对象被人拐走?还是他对自己和杭景枝的感情太有信心?
也是,江妄确实是有足够的信心的。
任何男同志,在杭景枝这里,只要她没给一点机会,任何人都没法插缝、没有一点可能。
关于这一点,他已经亲身实验过。
但是,江妄有那么好吗?她的眼光也太差……
选择这么一个不在意她的人当对象。
如果是他,他绝不会把对象丢在江北。
如果她是他的对象,他巴不得二十四小时把人拴身边,过年这种时候,哪怕是爬也要爬回来接她回家。
他嫉妒江妄,又替她觉得不值。
可他也知道,她不是他的。
沈砚坻闭了闭眼,指尖微微收紧,不动声色地冷了脸。
烟花照得病房忽明忽暗,耳边是外头炸裂的喧嚣热闹,而他心里,寂静无声。
-
医院东侧的小走廊尽头,有个临时设的公用电话亭。
听筒接通的那一刻,那头传来林妙妙轻快的声音。
“景枝?你怎么才打电话?你不是说今年过年要回来吗?”
杭景枝垂眸,声音轻轻的,“我现在还在江北,今年寒假就不回去了,下次再找你。”
“你还在那儿?为什么啊?”林妙妙有点惊讶,因为之前那次通话,景枝明显是倾向过年回来的。
“沈团长住院了,我这段时间都在照顾他。不过他的伤已经快好了,再过一两天就能出院。”
电话那头惊讶极了:“沈团长也在江北?”
“嗯。他把工作调来江北了。”
林妙妙这头沉默了几秒,顿了顿,声音慢慢变得古怪起来:“景枝,你对沈团长,到底是什么想法啊?沈团长不可能莫名其妙突然把工作调去江北的,这为了谁,你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有你这,说好过年要回来的,可是你却因为照顾沈团长不回来了,他在你心里真的一点都不重要吗?不重要你能留下来?”
这边,杭景枝握着话筒的指尖紧了紧。
良久,她低声道:“妙妙,我现在提到沈团长,我就觉得头疼……”
林妙妙在那头愣了几秒,试图从这句意味不明的话里听出一点真意。
“景枝,我感觉你其实、说不定对沈团长是有点不一样的……只是你没发现……”
杭景枝没有立刻回应,指腹轻摩挲着电话亭的按键,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她才再次开口,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起伏:“……沈团长很好。只是我和他不合适。”
对话那头,林妙妙还是不懂,是哪里不合适。
但是显然,景枝已不打算继续,妙妙也就没想着再劝。
感情确实不能强求。
合不合适,有时候也不是别人说一句就能明白的事。
离她不过几步远的拐角转弯处,一道高大的身影正背靠墙站在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
脸隐在黑白之间,只余下一双眼,漆黑沉静。
杭景枝回到病房的时候,看到沈砚坻已经换下了病号服。
她愣了下,问:“沈团长,你……怎么换衣服了?”
沈砚坻背对着她,声音疏冷:“你不用继续留在这里了。我今天出院。”
杭景枝微蹙了眉:“医生不是说还要再观察一两天才能出院吗?”
沈砚坻这才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淡淡的,没回答,只是很轻地看了她一瞬,又收回了视线,动作干脆利落地扣着袖口的扣子。
这时,门就被敲响了。
是高子峰,手里提着一兜东西,打开门时,正笑着:“杭同志,这段日子真是辛苦你了,我们团长能恢复得这么快,多亏了你。沈团长出院手续那些,交给我,我来处理就行,你呀,好好回去休息。”
杭景枝看了沈砚坻一眼,他依旧没吭声,也没看她。
她点了点头,也没坚持。
沈砚坻的身体确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而且,她轻轻垂下眸,想到这几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有好几次,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在陪护床上睡着的,但醒来时却已经躺在病床上,裹着被子,枕着枕头。
她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后半夜把她抱上去的。
她说过好几次了,但是沈砚坻听不进。
他这再住下去,她都怕他因为她导致伤口崩裂……
这样想来,他出院,倒也不是坏事。
杭景枝对高子峰轻声道:“麻烦你了。”
然后她看向沈砚坻,见他始终不看她一眼,目光冷淡而克制。
她也不打算再多说什么,她把自己在病房里的东西收好,出门前只是轻轻一句,“那沈团长,我先走了。”
身后,沈砚坻看着她丝毫不拖泥带水离开的背影。
只觉喉咙一紧,他抬手解开脖子上那条刚围上的围巾,动作克制到有些僵硬。
高子峰将人送出病房门口,回头时大不认可,压低声音:“团长,这位杭同志这段时间对你那叫一个尽心尽力,这人家走了你连句话都不留?”
“多好的女同志呀。”
沈砚坻没说话。
再好,也是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