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兰等胤禛走了之后,便翻了个身,重新沉沉睡去。
她与胤禛多年的情分,自王府起便是专宠,正如当年她临死前跟甄嬛说的话——她与皇上的情分,甄嬛懂什么?又知道什么?
她和年家与少年时的胤禛便相识相知,一起并肩作战,熬过生死莫测的夺嫡之战,险险地站在这巅峰。
胤禛曾多少次在深夜时跟她吐露脆弱,难过,寂寞和不平,甄嬛不知道,怕是连皇后都不知道。
只有她知道胤禛的那些难过,只有她明白胤禛对哥哥的信任,对年家的看重,她不止是将他当做了丈夫,更将他当做至亲至爱,是她的家人,而非君上。
这场梦从头做到尾,直到临死前,她才从甄嬛口中知道,原来她以为的一切都是假的,皇上对年家和哥哥的狠辣,从来不是因为他甄嬛和甄家挑拨迷惑了,而是,从始至终,他都在谋划烹狗藏弓。
她把他当家人,而他,只把她当做灭她全家的筹码和棋子。
哪怕她上辈子就只清醒了那么一瞬间,可也就是这一瞬间,足以她再不会被他的帝王折腰所蒙骗了。
他想要她全家的命,只是守了一夜而已,对他来说,这付出还是太简单廉价了。
她心态坦然,又大哭一场将憋闷的情绪发泄了大半,自然那睡得香甜沉稳。
等外面的太阳都高高挂起,阳光从窗户里爬上床幔上,她才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
颂芝的眼睛红的像个桃子:“娘娘!您终于醒了!”
年世兰摸了摸她的眼角:“哭什么?你昨儿不是跟着本宫,亲眼看着本宫和莞常在谋划的吗?怎么还哭成这样?”
颂芝见她还有心思开玩笑,高高提起的心这才落回到了肚子里:“是奴婢没用,太爱哭了。您饿不饿?奴婢一直让小厨房炖着香菇鸡丝粥呢,奴婢去端过来。”
年世兰还真觉得有些饿了,便点了点头。
等用了粥,又喝了药,她才打听起如今的状况。
颂芝道:“昨夜皇上本来是要杖毙江福海的,但皇后娘娘一番哭诉纯元皇后,皇上便改口,只罚了江福海三十大板,杖毙了江福海的三个心腹,发落了总共十二个参与的宫女太监到辛者库。”
年世兰只是听着这个数字,就忍不住想笑:“皇后怕是要躲在屋子里练字,练到不肯出来了,真是痛快!”
以往她也跟皇后作对,可哪里让皇后栽过这样的大跟头?次次都要被皇后不咸不淡地刺心!
甄嬛,还真是个厉害角色,略微出手,就能做到这种地步!
颂芝也是笑得眉眼弯弯:“还有更有厉害的呢!等皇后走了,皇上便叫了周宁海来回话,周宁海得了莞常在的嘱咐,顶着一身伤进来拜见皇上,那身上的伤口,直接就叫皇上黑了脸呢!
周宁海还说,江福海逼问他、引导他诬陷您嫉妒皇后,说您觊觎后位,他不肯就范,才会被江福海往死里头打。皇上当时瞧着没说什么,但今早,奴婢听说江福海不知道怎么的,半夜摔下床来的,摔断了一条腿呢!”
年世兰愣了愣:“江福海,断了一条腿?”
她噗嗤一声就笑了:“如此这般,倒是能叫周宁海高兴一些了。”
颂芝笑眯眯地道:“正是呢!您不知道,周宁海人都趴在床上起不来了,可听见了这个消息,却是砸床大笑,结果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眼泪直流,可狼狈坏了。”
年世兰笑出了声来,因为心情愉悦,身体都跟着轻快了几分:“如此这般,也算是没让周宁海白白受苦一趟。只是,不知道皇后还会不会用江福海了。”
颂芝撇嘴:“可不是谁都像娘娘您这样心善的,皇后娘娘极重体面,哪里会让一个瘸子,去当她堂堂大清皇后的大总管呢?”
年世兰笑睨了她一眼:“你啊,就会说这些好听话来哄本宫。”
颂芝只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爱听,笑问:“不管怎么说,这次都是莞常在的功劳,咱们翊坤宫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这样痛快地坑了景仁宫!”
说到甄嬛,年世兰便有些想见见她:“莞常在呢?她没有又吓病吧?”
颂芝含笑道:“奴婢就知道您醒来了会问,所以特意去看过,莞常在她很好,就是担心娘娘的身体,奴婢跟她说您已经退了烧,太医说您没事了,只是日后需要静养,她才舒了一口气,显然是吓坏了。”
年世兰笑道:“你可别以为她是什么胆小的,只看她敢撺掇本宫欺君,就知道,那可是个胆大包天,吃了熊心豹子胆长大的。”
颂芝忍笑:“娘娘这样夸莞小主儿胆大心细,莞小主儿听了,肯定高兴。”
年世兰原本想见见她,让她看看如今这情况,接下来的戏码应该怎么演,听颂芝说甄嬛熬了大半宿,精神不大好,便又觉得不急在这一时。
只是她不召见甄嬛,甄嬛却是自己过来求见了。
年世兰担心她有什么急事,让颂芝快去迎她。
很快,甄嬛就随着颂芝快步而来,进来便打量年世兰的气色:“娘娘感觉如何?”
年世兰靠在软枕上:“本宫无妨,你不用担心。”
她说了颂芝刚刚告诉她的话,问道:“依你看,本宫接下来当如何?”
甄嬛沉声道:“皇上肯这样重罚皇后娘娘,便说明皇上心里仍旧十分看重您,既然如此,娘娘过去如何,接下来便还是如何,甚至,可以更加恣意一些,只要不犯了宫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年世兰听得新鲜:“你不是总劝本宫要小心谨慎,不要过分嚣张吗?”
甄嬛:“……”
她细细思索三遍,确定自己绝对没有说过这种话,无奈道:“娘娘,嫔妾不会这样说您,您本是骄阳,又出身尊贵,只要骄而不横,放纵却不逾矩,旁人顶多只会觉得您性子太过高傲,却也仍旧还是觉得您做这一切理所当然。
如今您扳回一局,狠狠挫了皇后娘娘的锐气,以您的性子,自然是乘胜追击,得意洋洋,偶尔会失些分寸,但绝对不会犯什么大错。
如此这般,皇上才会觉得您没变,只是比过去更沉稳了一些些,至于那些不沉稳的地方,一来是您性格使然,很难改变,二来,全都是因为爱重皇上,难免吃醋罢了。
如此这般,既不会让皇上怀疑您知道了什么,又能让您过得开心快活些。未来的日子那么长,您即便只是为了身子康健,也不能总是憋着熬着,否则,即便是挣扎出个好结果来,又有什么用呢?”
她一点点把这么做的原因掰开了跟年世兰讲,不光要让她知道怎么做,还要让她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又有几种办法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如此这般,零零碎碎地说了许多,年世兰听得入了神,只觉得人心之复杂,人心之自我矛盾,让她叹为观止。
明明她也明白甄嬛所说,任何时候,做任何决定,都要从一团乱麻中先找出线头,但这个线头是什么,对她来说还是有点儿太难了。
二十多年都是被别人哄着宠着的人,叫她忽然去琢磨怎么哄别人,还是有些太超前了。
好在年世兰虽然不会不擅长,但她真愿意学。
甄嬛说着,偶尔一抬眼,就能对上她仿佛虔诚学生一样的眼神,心口莫名一滞,一股莫名又陌生的情绪在她胸腔蔓延,竟叫她有些慌乱。
年世兰疑惑地抬头看她:“怎么了?”
见她耳边发丝垂落,以为她是被头发扰乱了视线,便随手将她跌落的发丝别在她耳后,满眼认真:“别停下来,继续。”
甄嬛耳根滚烫,正要乖乖继续,便听见外面传来不小的动静——这是皇上下了朝,已经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