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什么愣?”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粉笔灰和旧书本的混合气味。老陈手里攥着串黄铜钥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钥匙环在他掌心硌出深深的红痕。
“我是陈建国,你们这届的辅导员。307宿舍就差你了,那三个小子早到了,正等着新室友呢。”
他转身往楼梯走,擦得锃亮的皮鞋踩在水泥台阶上,发出“噔噔”的声响,像重锤敲在紧绷的神经上,震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二楼转角的穿衣镜还立在那里,暗红色的边框褪得露出底下的木色,镜面蒙着层灰,却依然能照出人影——除了我,镜中还站着个穿蓝白校服的女生,麻花辫垂在肩后,发梢沾着片枯黄的香樟叶,正幽幽地盯着我的背影。
“别看了,老楼的物件没来得及换。”老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正低头解钥匙串,金属碰撞声格外刺耳,“307的钥匙总丢,这是新配的,你收好了。”
钥匙塞进我手心时,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像条小蛇钻进毛孔。307宿舍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细碎的说话声——有人在抱怨篮球漏气,有人在讨论相机参数,还有人推眼镜的动静,和记忆里某个雨夜的声响重叠,勾得太阳穴一阵抽痛。
辅导员的声音突然变得像生锈的铁片摩擦,硬生生打断了我的思绪,他枯瘦的手指在泛黄的规则纸上敲了敲。
“记住,307不能空。”他重复道,浑浊的眼神扫过宿舍里那张空着的床铺,像在清点祭坛上的祭品,“你们这届新生和三十年前那批很像,尤其是他。”
他抬下巴指了指戴黑框眼镜的新生,那男生正弯腰研究规则纸,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连推眼镜时食指弯曲的弧度,都和张远第一次在宿舍里抬眼时的神情分毫不差。
我突然注意到新生的眼镜片上反射出奇怪的光斑——那不是窗外的阳光,而是楼梯口镜子的碎片反光,可我明明记得,那面镜子早在三十年前就碎裂成粉末,被晨光吹散了。
“林墨,这第九条……”举着相机的新生突然开口,他的指甲在“梳麻花辫的女生”几个字上反复划过,留下浅白的印子,“是指……档案里那个苏晴吗?”
他手里的相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刚拍的规则纸照片。诡异的是,照片里第九条的字迹正在缓缓流动,像被水浸泡的墨汁,最后凝结成一张模糊的脸——苏晴的麻花辫垂在纸页边缘,发梢滴着暗红色的液体,正一滴滴落在“对不起”三个字上,晕开成片片血花。
我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三十年前那个雨夜,苏晴倒在镜子前时,她的辫子就是这样垂在镜面上的,发梢沾着墨水和血,在镜面上画出扭曲的纹路,和此刻相机屏幕里的痕迹一模一样。
“别拍!”我失声喊道,伸手去按相机镜头。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外壳时,一股寒意顺着手臂爬上来——相机机身突然渗出了水,腥甜的,带着浓烈的铁锈味,和当年刘宇相机镜头上的液体一模一样。
他吓得猛地松手,相机“啪”地摔在地上,屏幕裂开的纹路里钻出几根黑色长发,像活蛇般缠上他的脚踝。他尖叫着踢腿,却发现那些头发正顺着裤管往里钻,皮肤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红痕,像被无数指甲抓过,渗出血珠来。
“规则6补充。”辅导员突然念道,声音比刚才更低沉,像从地底深处传来,“若用电子设备拍摄规则纸或苏晴的影像,须在十秒内删除。超时者,会被‘她’的头发标记。”
他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牛皮笔记本,翻开泛黄的内页,上面用红笔写着新的规则,字迹和门后那张规则纸如出一辙,连笔画转折处的颤抖都分毫不差。“这是第十一条,刚才忘了告诉你们。”
我凑近去看,笔记本上还记着其他补充规则,每条后面都画着小小的镜子图案,镜面里画着个模糊的人影:
10. 凌晨2点17分,308宿舍的门会准时打开。若听到里面有梳头声,切勿靠近,更不能探头去看。那是她在数自己的头发,数错一次,就会多一道抓痕在偷听者身上。
11. 禁止拍摄规则纸或苏晴的照片。电子设备会成为她的通道,镜头里的倒影,就是她爬出来的路。
12. 每周三的午夜,走廊里会出现穿蓝校服的值日生,他没有影子,手里拿着生锈的点名册。若被问“够数吗”,必须回答“刚好”,无论实际人数多少。答错者,会被他记在册子上,成为下次检查的“缺数”。
“上周三……”戴眼镜的新生突然浑身发抖,牙齿打颤的声音在宿舍里格外清晰,“我起夜时见过那个值日生!他的脸是青灰色的,嘴唇发紫,手里的点名册黏在一起,像是被血浸过。
他拦着我问‘307还差几个’……我当时吓得说不出话,他就用指甲刮我的胳膊,说‘下周再算’……”他撸起袖子,小臂上果然有几道浅白色的划痕,像旧伤未愈。
辅导员“咔嗒”一声合上笔记本,金属搭扣的响声像骨头错位时的脆响。“规则都记牢了,你们慢慢适应。”
他转身走向门口,皮鞋踩在地上的血迹上(不知何时出现的),留下一串暗红色的脚印,像一朵朵绽开的罂粟。
“对了,”他突然回头,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眼角的皱纹里仿佛藏着笑意,“别去碰308的门把手。那上面的红绳看着新,其实是用她没烧完的头发编的,每根头发里都裹着句话,仔细听,能听到她在说什么。”
他走后,三个新生面面相觑,脸色惨白。举相机的男生脚踝上的红痕越来越深,像要渗出血来,那些黑发已经缠到了小腿,皮肤被勒出深深的沟;体育生紧攥着拳头,指关节白得像要断裂,和赵磊当年砸墙时的样子重合,连额角暴起的青筋都一模一样。
戴眼镜的新生盯着规则纸上的第九条,镜片后的眼睛里映出麻花辫的影子——那影子正从墙壁的水渍里钻出来,发梢扫过他的肩膀,留下一道冰凉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