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没急着进门,先在门口青砖地上摆开个巴掌大的小法坛。三炷清香点燃的瞬间,烟柱笔直地往天上飘,却在半空打了个旋儿,往老宅院里钻。
他掏出黄铜八卦镜,镜面被摩挲得发亮,对着荒宅照去时,我凑过去一看,镜中老宅的影像竟比实景暗了三分,西墙角的位置凝着团墨似的黑影,轮廓像个蜷缩的人,一动不动地蹲在那儿。
“阴气全聚在阁楼,那镜妖就藏在上面。”师父收起镜子,指尖掐了个诀,“趁天黑前进去,先把碎镜子找齐,用朱砂镇住煞气。”
推开老宅朱漆大门的刹那,一股混杂着霉味、尘土和朽木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我猛咳几声。院里的杂草快没过膝盖,砖缝里钻出的藤蔓缠着半倒的石桌,桌上积的灰能埋住手指,几只花蜘蛛在桌角结了网,网中央裹着只干瘪的飞虫,风一吹,蛛网便跟着晃悠。
正屋的门虚掩着,门轴吱呀作响,推开门时,屋里的太师椅蒙着白布,白布被穿堂风掀起边角,露出底下暗沉的木纹,远远看去,竟像是几个人直挺挺地坐在那儿,吓得我后颈一凉。
“小心脚下。”师父的声音压低了几分,他踩着地砖缝隙走,“这老宅的地砖是按八卦方位铺的,乱踩会破了气场。尤其这门槛,是宅神守着的地方,踩了就是惊了宅神,煞气镇不住,镜妖就更猖狂了。”
里屋果然摆满了镜子。墙上挂着面锈迹斑斑的铜镜,镜面坑坑洼洼,照不出人影却泛着冷光;桌上的菱花镜雕着缠枝纹,镜沿缺了个角;还有一面半人高的穿衣镜立在墙角,镜面蒙着厚厚的灰,像蒙了层白雾,隐约能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拉得歪歪扭扭。
地上散落着更多镜子碎片,最大的一块有巴掌宽,边缘沾着暗红的痕迹,干硬的质感像极了凝固的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
我蹲下身刚要伸手去捡,师父一把拽住我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别用手碰!镜煞的煞气全锁在碎片里,碰了就会沾在手上,夜里准做噩梦——梦里镜子里的东西会顺着你的手爬出来抓你。”
他从布包里掏出朱砂和黄布,黄布上绣着简单的辟邪符,“用黄布裹着捡,捡一块就往碎片上撒把朱砂,嘴里念‘尘归尘,土归土,煞气入地,魂魄安宁’,记住了?”
我点点头,学着师父的样子,把指尖被黄布磨破渗出的血点在眉心,那点暖意顺着眉心往下淌,驱散了不少寒意。捡碎片时,眼角余光瞥见每块碎片里都映着个模糊的影子。
是个穿红衣的女人,头发松松地挽着,嘴角咧开个诡异的弧度,正对着我笑。我头皮一阵发麻,赶紧低下头盯着黄布,不敢再乱看。
“找到了多少?”师父站在阁楼楼梯口问,他手里的罗盘指针正疯狂打转。我数了数黄布包里的碎片,小声回:“十几块,还差几块,可能在阁楼。”
阁楼的木楼梯早就朽了,踩上去吱呀作响,像是随时会塌。越往上走越暗,只有天窗透进一缕斜光,照在满地的碎镜子上,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冷光,晃得人眼睛疼。
墙角摆着个雕花梳妆台,上面的铜镜碎成了齑粉,抽屉半开着,掉出几支断了头的银簪。梳妆台上的胭脂盒裂了道缝,我犹豫着打开,里面的胭脂干成了硬块,泛着黑红色,凑近一闻,除了脂粉味,还有股淡淡的腥气,像是血混在里面。
“这就是那面镶金镜的位置。”师父指着梳妆台中央的凹陷处,那里残留着一圈深色的木痕,边角还嵌着几粒锈迹斑斑的金屑,“镜妖的本体就在这儿,当年那面镶金镜碎时,她的怨气就钉死在这梳妆台里了。”
他举起黄铜八卦镜对准梳妆台,镜面瞬间泛起冷光——镜中梳妆台上,竟凭空坐着个穿红衣的女人,乌黑的长发铺散在地上,像泼了一地的墨,她正拿着半截断梳,对着满地碎镜慢悠悠地梳头,每梳一下,碎镜里的影子就晃一下。
我后背瞬间爬满寒意,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桃木剑,剑身在昏暗里泛着淡淡的红光。师父从布包里抓出一把晒干的艾草,猛地撒在梳妆台上:
“红衣镜妖,百年怨气积于此地,残害生灵无数!我今持道法为你超度,念你生前亦有冤屈,速速离此肉身,往生去吧,莫再滞留人间害人!”
艾草刚落在梳妆台上,就“腾”地冒起青灰色的烟,烟里裹着股焦糊味,呛得人喉咙发紧。阁楼里突然刮起一阵刺骨的冷风,窗棂吱呀作响,桌上的胭脂盒“啪”地一声合得严严实实,盒缝里渗出暗红的水渍,像在流血。
紧接着,四面墙上挂着的铜镜、菱花镜全都剧烈晃动起来,镜面的灰尘簌簌掉落,露出底下清晰的影像——镜里的影子竟都活了过来!有披头散发的老妪,有歪着头的孩童,还有个缺了半边脸的男人,一个个隔着镜面朝我们拼命招手,嘴角咧到耳根,发出“嘻嘻嘻”的笑声,那声音尖细得像指甲刮过玻璃,听得人头皮发麻。
师父突然掐诀念咒,指尖的朱砂弹在最近的铜镜上,“滋啦”一声,镜中老妪的影子瞬间扭曲成一团黑烟,铜镜表面裂开细纹。
可其他镜子里的影子却笑得更欢了,有个影子甚至伸出手,指甲穿透镜面,在木墙上划出三道深痕,木屑簌簌往下掉。
“别看图!那是镜妖引魂的幻术!”师父突然大喊一声,声音在阁楼里炸响,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他反手从布包里抽出一张明黄符纸,指尖蘸着朱砂迅速画了道镇邪符,猛地甩向墙上晃动最厉害的铜镜。
符纸“啪”地贴在镜面上,瞬间腾起淡金色的光,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像是热油浇在冰上。镜中那个披头散发的老妪影子刚要扑过来,就被符纸的金光裹住,挣扎了几下便化作一缕黑烟,铜镜表面随即蒙上一层白霜,再无动静。
可剩下的镜子却像被惊动的蛇,晃得更加厉害。尤其是那面半人高的穿衣镜,镜面剧烈震颤,边缘的木框都在咯吱作响。
突然,一只惨白的手从镜面里伸了出来,指甲又尖又长,涂着早已干涸的红蔻丹,像淬了毒的钩子,直往我胳膊上抓来。那指尖带着刺骨的寒意,还没碰到皮肉,我已觉得胳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皮肤像被冰针扎似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