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古宅村半月有余,我们沿着黔东的山道往西南而行。这日午后刚转过一道山弯,就听见前方林子里传来清脆的铃铛声。
我循声望去,只见山道中央走来一队赶尸匠——为首的是个干瘦如柴的老头,头戴宽檐斗笠遮住大半张脸,手里摇着个黄铜铃铛,“叮铃铃”的响声在寂静的山林里荡开,惊得枝头雀鸟扑棱棱飞起。
他身后跟着四个披黑布的“尸体”,双手被粗麻绳反捆在背后,脚踝上各系着枚小铃铛,走起来一蹦一跳的,脚尖轻点地面,竟没发出半点脚步声。
“是湘西来的赶尸匠。”师父立刻压低声音,伸手拉着我往路边的树林里躲,“赶尸有行内规矩,活人遇着赶尸队必须回避,不能挡路,更不能出声搭话,不然容易惊散尸气,惹来麻烦。”
我们悄悄躲在粗壮的松树后,透过枝叶缝隙看着赶尸队从面前缓缓走过。那老头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含混不清像是在念咒语,手中的铜铃摇得极有节奏,“叮铃-叮铃-”每响两声,身后的尸体就配合着跳一下,动作僵硬却整齐。
我正看得入神,忽然发现最边上那具尸体有些异样:它脚踝上的铃铛始终没响过,而且黑布下摆偶尔飘动时,露出的手指尖泛着青黑色——这不对劲,按师父教的法子,正规处理过的尸体指甲应该是灰白色,绝不会这样透着死气。
“师父,那最边上的尸体不对劲。”我凑到师父耳边小声说。
师父早已皱起眉头,眼神凝重地盯着那具尸体:“是‘走尸’,没经过辰州符正规处理,强行用药物催起来的,尸气散得厉害,再这么赶下去,迟早变煞。”
等赶尸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道尽头,我们才从树林里出来。地上隐约留着股淡淡的尸臭味,混杂着草药的苦涩,路边草丛里还有几滴黑褐色的血迹。
师父蹲下身,用指尖沾了点黑血放在鼻尖轻嗅,脸色越发难看:“有尸毒,这尸体是被人下了烈性药强行赶尸,根本不符合赶尸的规矩。”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阵尘土飞扬中,一个骑着黑马的壮汉赶了上来。他看到我们身上的道袍,立刻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两位道长留步!你们是云游的道士吧?前面的落马坡出事了!刚才过去的那队赶尸匠,尸体跑了好几具,已经伤了好几个山民了!”
壮汉自称姓赵,是落马坡附近的猎户。他说今早天刚亮,就见那队赶尸匠路过落马坡,不知怎的,走在最后的两具尸体突然失控,“咔嚓”挣断了麻绳就往村里冲。
赶尸匠的老头追得直跺脚,却根本拦不住,其中一具尸体闯进了王寡妇家,不仅撞塌了猪圈,还把王寡妇的小儿子抓伤了,现在村里人心惶惶。
“那赶尸匠还嘴硬,说是什么‘漏网的凶尸’自己跑了,可村里的老人都骂他,”
赵猎户急得直搓手,黝黑的脸上满是焦虑,“老人们说他肯定是没看好尸体,让尸气冲撞了山神,才让尸体变煞的!村长让我赶紧去镇上找道士,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你们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师父站起身,望着赶尸队消失的方向沉声道:“强行用药物催尸,又偏偏走了山神庇佑的落马坡,这是犯了忌讳,不出事才怪。”
他转头问赵猎户,“落马坡顶上是不是有座山神庙?”赵猎户连连点头:“有的有的!是座老庙,年头久了,现在破得只剩个神龛和半截土墙了,就在坡顶那棵老松树下。”
“赶尸队最忌讳走山神庙这条路。”师父望着落马坡的方向重重叹了口气。
“山神爷属阳,执掌一方山林正气,而尸身聚阴,这阴阳两股气撞在一起,最容易惊散尸煞。再说赶尸有个铁规矩,必须走‘阴路’——就是背阴不见日的山道,可这落马坡是出了名的阳坡,正午太阳晒得石头都发烫,尸体见了这么烈的强光,尸气早就乱了套。”
往落马坡去的路上,师父边走边给我细说赶尸的门道:“正经的赶尸匠靠三道符咒、一串铃铛控制尸体。出发前要先用辰州特制的草药处理尸身,封住眼耳口鼻七窍,防止尸气外泄伤了活人;
路上必须避开日光,遇到晴天得找树荫走,实在避不开就得用黑布罩住尸身;更不能碰生水,尸身沾了活水灵气容易起尸变;还有鸡鸣,那是天地间的阳声,听到鸡叫必须停在原地,等天亮才能继续走,不然尸气会被冲散。”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最要紧的是不能走回头路。尸体虽无知觉,但认路的本事奇得很,若是走了回头路,让它见着生前熟悉的地方,说不定就会记起生前的事,当场定在原地不肯走了,那时候再想赶路,难如登天。”
赵猎户跟在旁边听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咋舌:“怪不得今早那赶尸匠硬要往阳坡上闯,有人劝他绕路,他还说阴路被前几天的山洪冲断了,非走这边不可!原来这里面有这么多讲究,这哪是赶尸,简直比伺候活祖宗还难!”
说着他又拍了下大腿,“这么看来,他那尸体失控,怕是早就埋下祸根了!”
落马坡的村子不大,十几户人家零零散散地住在坡下的平地上,土坯墙的屋顶盖着青瓦,炊烟在屋舍间袅袅升起,本该是宁静的山村景象,此刻却透着说不出的慌乱。
我们刚走到村口,就见几个山民举着锄头、扁担聚在老槐树下,满脸焦急地议论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
人群中间,王寡妇正抱着个七八岁的男孩坐在地上哭,孩子疼得小脸煞白,胳膊上几道抓痕深可见骨,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变成了青黑色,肿得像发面馒头,看着就让人心惊。
“那尸体跟疯了似的!眼睛红得像血珠子,嘴里还淌着黑口水,腥气冲天!”王寡妇一边抹眼泪,一边抽噎着说。
“我家娃就在村口玩石子,它突然从树林里窜出来,跟饿狼似的扑过来,一把抓住娃的胳膊就往嘴里送!要不是我男人正好从田里回来,举着扁担拼死往它身上打,我家娃今天就真没命了!”
她说着又抱紧了孩子,声音里满是后怕,“那东西硬得像石头,扁担都打断了,它才嗷嗷叫着跑回树林里……”
周围的山民也七嘴八舌地附和:“可不是嘛!我隔着老远都看见那黑影了,跳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