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镜中的自己,那个懦弱的小女孩,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像是要把三十年的愧疚都哭出来,哭出那些不敢说的话,哭出那些深埋的罪恶感:“对不起……”我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喉咙像被堵住了,“对不起,苏晴……我当时太害怕了,我不敢……我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
这三个字堵在喉咙里三十年,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夜夜难眠。从那个雨夜开始,它就沉在心底,生根发芽,长成缠绕灵魂的藤蔓。
变成午夜梦回时镜中扭曲的影子,变成面对冲突时下意识退缩的懦弱,变成每次想鼓起勇气却被愧疚拽住的迟疑。原来有些债,就算转世轮回,也躲不过要偿还的那天。
苏晴举起那面铜镜,镜面冷冷地对着我的脸。黄铜边框上的藤蔓花纹在光线下蠕动,像无数只手在攀爬。
规则8分明写着:永远不要相信镜子里的自己。
但我知道,这次不一样。镜中映出的不是幻觉,不是她化出的幻象——是我三十年不敢面对的罪,是眼睁睁看着她被欺负却选择沉默的愧疚,是藏在懦弱面具下的自私。
我必须走进去,不是为了赎罪,是为了让她解脱,也让那个困在阴影里的自己,喘口气。
镜面突然泛起涟漪,一圈圈荡开,像被雨水打湿的湖面。我仿佛又站在了那个雨夜的楼梯口,应急灯的绿光裹着铁锈味扑面而来,苏晴的哭喊穿透三十年的时光,砸在我心上:
“别推我……那是妈妈留的裙子……”她绝望的眼神里,映着三个狞笑的影子,和一个躲在树后的、攥紧糖果的我。
这一次,我没有后退。一步步走向镜子,走向那个在镜中等待了三十年的灵魂,走向那句迟到了太久的对不起。
指尖即将触到镜面的瞬间,她突然笑了。不是之前那种诡异的、带着怨毒的笑,是档案照片里那个穿蓝校服的女生才有的笑——两个浅浅的酒窝陷在脸颊上,眼睛亮得像含着星光,纯净得像从未被伤害过,像那个还会对着镜子梳麻花辫、相信世界上有永远的苏晴。
“我等这句话,等了三十年。”她的声音很轻,像春风拂过湖面,带着冰雪消融的释然。
镜子“哗啦”一声碎裂开来。无数碎片飞溅到空中,每一片都映出一个她的笑脸——梳麻花辫的她,穿红裙子的她,站在雨里的她,每个笑脸都在说:“谢谢你。”
碎片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冬天的冰棱化成水,像捆了三十年的锁链终于断开。
再次睁开眼睛时,宿舍里空荡荡的。
墙壁上的水渍消失了,露出崭新的白墙,石灰的清香混着阳光的味道,像刚粉刷过的教室。门板光滑平整,那些深可见骨的抓痕连点印子都没留下,仿佛昨晚的血痂和抓挠声只是场噩梦。
楼梯口的镜子也不见了,那里空荡荡的,只有阳光从气窗斜斜地射进来,在地上铺成一块金色的绸缎,浮尘在光柱里跳舞,温暖得让人想落泪。
张远、刘宇、赵磊的床铺都收拾得整整齐齐,被子叠成标准的豆腐块,枕头摆得端端正正,像是在等主人下课回来。但我知道,他们已经解脱了——那些被霸凌者的记忆,那些午夜梦回的忏悔,都随着镜子的碎裂烟消云散,他们终于可以回到属于自己的人生,不再被前世的罪恶纠缠。
只有地上还留着几片暗红的血迹,像被踩碎的罂粟花,提醒着我这一切不是幻觉。那个穿红裙的女生,那些镜中伸出的手,那句“还差一个”的刻痕,都真实发生过。
我走到窗边,推开积灰的玻璃。清晨的风带着香樟叶的清新涌进来,吹散了最后一丝铁锈味。楼下的香樟树上,那件红裙子不见了,只有几片新叶在阳光下闪着光。
口袋里不知何时多了块糖,糖纸皱巴巴的,是小时候那种水果硬糖的包装。剥开糖纸,甜味在舌尖散开的瞬间,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躲在树后的小女孩——她攥着糖,看着苏晴被推倒在镜子前,最终还是没敢走过去。
但现在,她终于把糖送出去了,但是刘宇他们,真的存在吗?可能,与其说他们死了,不如说他们早就死掉了,只是上一世的他们的残留体。
而只有我,是因为没有霸凌她,所以再一次地来过吧,不过也许只有我自己知道,之前的可能都是幻想,那么接下来我就要面对真正的苏晴了。
口袋里的糖还在慢慢融化,甜味顺着喉咙往下淌,却压不住心口那阵突如其来的眩晕。
眼前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宿舍的白墙开始扭曲,像被揉皱的纸。等我再次站稳时,手里攥着的不是糖纸,是张印着“南华大学新生报到”的纸条,边缘还沾着点新鲜的油墨。
报到处的风扇还在“嗡嗡”转着,扬起的纸屑粘在我汗湿的后颈上。穿红马甲的学姐递来报道单时,指甲在纸上划了道浅痕,她笑起来嘴角有颗痣:“林默是吧?307宿舍的,跟我来领卧具。”
我盯着她胸前的工作证——照片里的笑脸和记忆中某个碎片重叠,却想不起具体在哪见过。帆布包带勒得肩膀发疼,里面装着录取通知书,封皮上“南华大学”四个字烫得发亮,像块烧红的烙铁。
“新生都这样,紧张得话都不会说。”学姐回头瞥我一眼,手里的钥匙串叮当作响,“307是老楼,条件差点,但住得舒坦。对了,你们辅导员老陈在楼下等你,他带你们去宿舍。”
走到老楼门口时,我突然停住脚。墙根的青苔长得比记忆里更密,砖缝里嵌着片暗红色的布,像从红裙子上撕下来的。三楼的气窗开着,风吹过铁栏杆,发出“咯吱”的响,和某个雨夜的梳头声重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