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二死死捂住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师父压低声音,用气声道:“别答应!那不是你爹,是尸气借他的声音勾你出去。人死后三魂七魄离体,尸变的只是一具被阴气驱动的肉身,根本不会开口说话。”
抓门声越来越急,门板被抓得“咯吱咯吱”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拆碎。门上贴的黄符纸突然泛起淡淡的金光,与门外的阴气相撞,发出“滋滋”的轻响,像是热油溅到了冷水里。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外面的声音突然停了。院子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连风声都歇了。可我们谁也不敢放松,师父说过,僵尸最会装死,往往会等屋里的人放松警惕,再突然发难。
寅时刚过,东方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鸡叫,划破了长夜的死寂。师父这才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
“天亮了,阳气渐盛,它怕被阳光晒化,暂时不敢来了。”师父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门缝往外看,随即道,“果然留下了脚印。”
我们跟着出去,只见院子里有一串深深的脚印,每个脚印都陷进泥土半寸多深,脚印里积着黑黢黢的湿泥,还沾着几根枯黄的稻草。
脚印从院门外一直延伸到停灵的屋子,又从棺材屋延伸出去,歪歪扭扭地朝着村外坟地的方向,最终消失在晨雾弥漫的田埂尽头。
“它往坟地方向去了。”师父指着地上那串深嵌泥土的青灰色脚印,目光凝重地望向远处黑沉沉的山坳,“刚尸变的僵尸还认自家坟茔,这会儿准是回去躺尸了。趁日头没爬上山头,咱们得赶紧去坟地瞧瞧。”
山风裹挟着露水的寒气往领子里钻,去坟地的路上,师父借着朦胧月色给我讲起僵尸的门道。
“僵尸分三六九等,刚尸变的叫‘白僵’,皮肤泛着死白,挪步跟提线木偶似的,最怕日光、明火和黑狗血;再厉害些的是‘黑僵’,浑身发黑如炭,力能扛鼎,寻常符箓根本镇不住;最凶的要数‘跳僵’,一跃能有丈许高,刀砍不进、枪刺不透,唯独怕桃木剑和糯米。”
他顿了顿,用桃木剑拨开路边的荆棘:“对付僵尸,关键是断它的尸气。人活一口气,僵尸靠的就是这口尸气撑着。用桃木剑刺心口,或是拿糯米塞七窍,都能散了它的尸气。记牢了,千万别被它指甲挠着——那尸毒沾了血,活人不出三日也得变僵尸。”
王老五的新坟在半山坡上,新培的黄土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坟前的香烛早已燃尽,纸灰被夜风吹得打着旋儿飘,像无数细碎的鬼影。
最诡异的是坟头塌了个洞,边缘的泥土外翻,显然是被什么东西从里头硬生生刨开的。师父让我们退到丈许外,自己握紧桃木剑缓步走到洞口,反手从布包里抓出一把糯米,“唰”地撒进洞里。
只听洞内传来一声凄厉怪叫,像是野兽被滚油烫到,尖细得刺人耳膜。
“果然藏在这儿。”师父眼神骤然锐利如剑,“阿九,墨斗!”
我忙不迭递上墨斗,师父扯出浸过黑狗血的墨线,在桃木剑上缠了三圈,手腕猛地发力,将剑狠狠插进洞口。洞内的怪叫瞬间拔高,混杂着指甲抓挠泥土的“窸窣”声,震得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发颤,连坟边的野草都跟着抖索。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声响渐渐低了下去,师父拔出桃木剑,只见剑身上沾着黏糊糊的黑汁,一股腐臭混杂着腥气扑面而来,呛得人直皱眉。
“暂时镇住了,但根儿还没除。”师父抹了把额头的汗,“这僵尸怨气太重,不找到源头,迟早还得出事作祟。”
回村后,师父让村长把村里的老人都请到祠堂。昏黄的油灯下,一个拄拐杖的老奶奶捻着佛珠想了半晌,才颤巍巍开口:“王老五年轻时候,害过一个外乡货郎。把人家的货都吞了,还把人尸首扔进了后山的深潭里……”
“那深潭阴气重得很,常年不见太阳,货郎的怨气积在那儿,怕是跟王老五尸变脱不了干系。”
师父手指轻叩桌面,“今晚月圆,阴气最盛,僵尸准会去深潭找货郎魂魄结怨,到时候它的凶性会更烈。咱们得赶在它前头,去深潭做法化解怨气。”
准备法事时,师父教我画镇魂符。黄纸铺在案上,他握着我的手说:“画符有大讲究,笔墨纸砚得干干净净,画的时候要心无杂念,口诀更得念得字正腔圆。”
狼毫笔蘸了朱砂,他一笔一划地教我勾勒:“符者,通神也。心不诚,符不灵。你看这‘镇’字,左边是‘金’,右边是‘真’,得用金笔写真心,才能镇住邪祟。”朱砂在黄纸上晕开,明明是暖红的颜色,却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凉意。
我屏着气跟着学,指尖捏着狼毫笔微微发颤,朱砂在黄纸上晕开时总有些歪歪扭扭,但一笔一划都照着师父教的规矩来。最后落下收笔的“敕令”二字,总算画出个有模有样的镇魂符。
师父拿起符纸对着油灯照了照,黄纸透出淡淡的红光,他捻着胡须点点头:“还行,笔画没断,灵气算是聚住了,关键时刻能顶一阵子。”
傍晚的风带着山涧的寒气,我们背着桃木剑、糯米袋和捆好的墨斗,揣着画好的符纸,跟着村长往后山深潭走。
越往山里走,树木越发茂密,参天古木的枝叶交错着遮了天,连夕阳的余晖都透不进几缕,明明是傍晚却暗得像入夜,脚下的落叶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
深潭藏在山坳最深处,潭水是化不开的墨绿色,像一块巨大的墨玉嵌在林间。水面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连风拂过都吹不起涟漪,倒映着周围扭曲的树影,看着像无数只伸向水面的鬼手,让人没来由地心里发寒,连呼吸都放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