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有鬼!红卫兵们吓得魂飞魄散,有的扔了锄头就往村口跑。
慌什么!高个子队长拔出枪对着树干连开两枪,这是封建迷信!给我打!
枪声刚落,一阵黑风突然卷起漫天槐树叶和尘土,在槐树下形成个旋转的黑色漩涡。我看见漩涡里有个模糊的人影,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手里举着把刀——是刘守义!
他的脸在漩涡里忽明忽暗,一半是人脸,一半嵌着槐树皮,眼睛里淌着黑血,嘴里发出树枝摩擦般的嘶吼:报仇......都得死......
漩涡里的红卫兵发出凄厉的惨叫,一个个被无形的手掐住脖子,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舌头吐出来老长,和昨晚那个被掐死的队长一模一样。
高个子队长慌忙扣动扳机,可枪里的子弹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怎么扣扳机都只有空响。
我知道不能再等了,掌心的黑布镇刀烫得像团火。猛地掀开樟木匣子,红绳镇刀躺在里面泛着微光——昨晚慌不择路跑回来时,鬼使神差竟把它带在了身上。
我还记得爹说过,这把红绳刀属阳,专断世间邪祟。我抓起双刀,深吸一口气冲了出去,对着那吞噬人命的黑色漩涡大喊:“刘守义!你的刀在这!尘缘已了,该走了!”
狂风裹挟的漩涡猛地一顿,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刘守义的人影在漩涡中剧烈扭动,那颗嵌着槐树皮的头颅缓缓转向我,黑洞洞的眼窝死死盯着我手里的红绳刀,又猛地扫向地上的刘婆子,喉咙里爆发出更凄厉的嘶吼:“刀……我的刀……我的债……”
刘婆子不知何时从地上爬了起来,左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摔断了。她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一瘸一拐地扑向漩涡,枯槁的手里举着半块玉佩,另半块正紧紧贴在她胸口——两块玉佩竟在此时严丝合缝地拼在了一起,温润的玉面泛着微光。
“守义!你看!玉佩合起来了!我来陪你了!”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种豁出性命的决绝。
“双刀合璧,方能送魂!”老王头塞给我的那张泛黄纸条上的字迹,此刻在脑子里炸开。我疯了似的冲过去,把红绳刀塞进刘婆子淌血的手里,自己握紧那把泛着青黑冷光的黑布刀,对着她嘶吼:“用你的血!快!”
刘婆子没有丝毫犹豫,抓起红绳刀狠狠划破自己的手腕。鲜红的血珠滴在两把镇刀上,瞬间被刀刃吸干。诡异的一幕骤然发生:
红绳刀猛地爆发出暖红色的光晕,黑布刀则腾起幽蓝色的冷光,两道光芒像是有生命般缠绕交织,在半空形成一个旋转的光圈,将刘守义的人影牢牢罩在里面。
“守义,回家了。”刘婆子轻声说,浑浊的眼泪混着血珠滴在地上,洇出一朵朵暗红的花。
刘守义的人影在光圈里疯狂挣扎,嘶吼声却越来越弱。他脸上的槐树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露出一张清瘦的青年面容,眉眼间竟和我爹年轻时的照片有几分相似。
他怔怔地看着刘婆子,又看看我手里的黑布刀,最后目光落在两把镇刀交织的光芒上,眼窝淌出的黑血渐渐变成了红色,眼神里的怨毒一点点消散,只剩下化不开的悲伤。
“走了……”他轻轻说,声音像是风吹过干枯的槐叶,又像是终于放下执念的叹息。
光圈突然“嘭”地炸开,红光与蓝光混在一起,化作漫天光点,像萤火虫似的在空中盘旋片刻,便缓缓散落在老槐树下的泥土里。
剧烈摇晃的老槐树瞬间安静下来,树干裂纹里渗出的血珠凝固成暗红的斑块,埋在树下的白骨再也没有发出声响,静静地躺在泥土里,像是终于得到了安息。狂风骤然停歇,山间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红卫兵们瘫在地上的粗重喘息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鸡鸣。
刘婆子突然笑了,那笑容在惨白的脸上漾开,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泛起青紫色,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汩汩淌血,染红了身下的泥土。
她颤抖着把红绳刀递过来,声音轻得像羽毛:“双刀…合起来了……我也可以陪你去了…………”话没说完,手臂一软,整个人便直挺挺倒在了地上,眼睛却还望着老槐树的方向,像是在追寻那个迟到了三十年的身影。
我连忙接住刀,金属的凉意顺着掌心蔓延到心底。看着她彻底失去神采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疼。
她等了三十年,从青丝等到白发,从鲜活等到枯槁,最后用自己的血和命,终于送刘守义的魂魄归了尘土。
高个子队长和剩下的几个红卫兵早没了先前的嚣张,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连枪都扔在了地上,手脚并用地往村外爬,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有鬼”“封建迷信杀人了”,连头都不敢回一下,仓皇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晨雾里。
村民们这才敢围上来,看着刘婆子的尸体,有人抹起了眼泪,有人对着老槐树跪下磕头,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安息吧”。
村口的老头拄着根新找的树枝走过来,枯瘦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叹息:“她早就准备好了。前儿个还跟我说,守义的魂不安生,她活着一天也不得安宁。”
他抬头望着安静下来的老槐树,树皮上的血痕已经发黑,“这树,以后不会再害人了。”
我把红绳刀和黑布刀并排合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放进樟木匣子。红绳缠着黑布,红光映着蓝光,两种截然不同的色泽在匣子里交织,竟有种奇异的和谐,像是一对终于团圆的魂魄。
老王头纸条上的字迹又在眼前浮现:“非刀之过,是人之心。”镇刀本身哪有什么善恶,能镇邪也能助恶,全看握刀人心里藏着的是执念还是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