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车门在张涛身后关上了,发出沉闷的响声。驾驶座上的司机缓缓转过头,重新握住方向盘,他嘴角的黑紫色缝隙咧开,像是在笑。
公交车再次启动,轮胎碾过那些没人穿的鞋,发出“咔嚓”的脆响,像是骨头被碾碎的声音。
张涛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这路怎么这么颠?导航上根本没有这条路……陈默,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也坐这班车?”
我没理他,只是看向窗外。废墟在车后慢慢缩小,又变回了无边无际的芦苇荡。
可这一次,芦苇丛里不再是模糊的眼睛,而是清晰的人影——穿雨衣的男人,红裙子的女人,还有更多看不清脸的轮廓,他们都站在水边,朝着公交车的方向张望。
手背上的栀子花印记烫得越来越厉害,像是要烧穿皮肤钻进骨头里。我低头看着那朵花,突然发现花瓣的纹路里,渗出了暗红色的液体,顺着指尖往下滴,滴在车厢地板上,和红裙子女人留下的水渍融在了一起。
老太太把龙头拐杖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龙头的红漆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我凑近了些,听见她在哼一首奇怪的调子,不是红裙子女人唱的童谣,而是像某种送葬时的挽歌。
张涛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看着窗外的芦苇荡,又看看闭着眼哼歌的老太太,再看看面无表情的司机,脸色越来越白:“这……这不是去开发区的路啊……师傅!停车!我要下车!”
他冲到车门边,使劲拉门把手,可那把手纹丝不动,和我刚才试过的一样。
“别费劲了。”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上了这班车,就别想下去了。”
张涛猛地回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你什么意思?陈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指了指他的手背。他愣了一下,低头看去,当看到那朵栀子花印记时,突然发出一声惨叫:“这是什么?!什么时候有的?!”
他使劲搓着手背,可那印记像长在了肉里,越搓越红,越搓越清晰。
“二十年前,”我看着他惊恐的脸,一字一句地说,“老城区西站那场车祸,死了十三个人。其中一个,是你爹,对吧?”
张涛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你……你怎么知道……”
我没告诉他是老太太说的,也没告诉他红裙子女人可能是我“娘”。我只是想起上周整理公司档案时,无意间看到过张涛的家庭信息,他父亲的名字后面,标注着“1998年车祸去世”。而那场车祸的地点,就是老城区西站。
“你爹当时是37路的司机。”老太太突然开口,声音清晰了些,“他喝了酒,开着车冲进了水沟。他自己死了不算,还带下去十二个乘客。”
她看向张涛,眼神冰冷,“你以为你爹留的那笔赔偿金是干净的?那是十三条人命换的。”
张涛瘫坐在座位上,眼神涣散,嘴里不停地念叨:“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也不晚。”老太太笑了,“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车窗外的芦苇荡里,突然升起了一片白雾。雾气越来越浓,像牛奶一样涌进车厢,把我们包裹在里面。那股烧人的烟味更浓了,还夹杂着一股浓烈的酒气——是张涛他爹当年喝的劣质白酒的味道。
驾驶座上的司机开始唱歌。不是挽歌,也不是童谣,是一首很老的流行歌,调子欢快,可被他那水泡过的嗓子唱出来,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张涛突然抱着头尖叫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白雾里慢慢浮现出一些人影,穿着二十年前的衣服,有的缺了胳膊,有的少了腿,还有的脑袋歪在一边,他们都面朝着张涛,眼睛里淌着血。
“是他们……是他们……”张涛语无伦次地喊着,“我爹梦里见过的……他们来找他了……”
“不是找他。”老太太的声音从白雾里传来,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是找你。”
白雾中,一个穿着司机制服的人影慢慢走了出来。他的脸被雾气遮住了大半,只能看见他手里拿着个酒瓶,嘴里喷着酒气,一步步走向张涛。
“爹……爹……”张涛吓得浑身发抖,缩在座位底下,“别找我……不是我开的车……”
那人影没说话,只是举起酒瓶,猛地砸向张涛的头。
“砰!”
酒瓶碎裂的声音在车厢里回荡,可没有酒洒出来,只有黑色的液体,像墨汁一样泼了张涛一脸。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开始抽搐,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浮肿、发白,像被水泡过一样。
我吓得闭上了眼,不敢再看,等我再睁开眼时,白雾已经散了,张涛的座位空了。只有地上留下一摊黑色的水渍,水渍里漂浮着几根头发,还有半块碎裂的手机屏幕。
手背上的栀子花印记不烫了,变得冰凉,像贴了块冰,老太太依旧抱着拐杖,闭着眼哼着挽歌。
驾驶座上的司机继续开车,嘴里还在唱那首老情歌,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多了个附和的调子,像是张涛的声音,车窗外的芦苇荡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熟悉的街道。路灯亮着,路边的商铺挂着霓虹灯,甚至能看到几家夜宵摊还在营业,和我平时下班看到的一模一样。
公交车平稳地行驶在柏油路上,引擎声变得正常,车厢里的霉味和烟味也消失了,甚至还能闻到窗外飘来的烤串香味。
我愣住了——这是……回来了?
“看,我说了吧,能开到天亮。”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猛地转头,看到老周站在车门边,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串烤腰子。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小陈,加班到这么晚?快下车吧,到科技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