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圈里又少了三只羊,地上只剩下几摊血和几块碎骨头,骨头碴子上还沾着点肉沫。那只瘸腿母羊还在,缩在角落里,浑身是抖,看见我进来,“咩咩”地叫了两声,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哼。
我在羊圈门口发现了那道水痕。从羊圈一直延伸到潭边,弯弯曲曲的,像条蛇。水痕干了以后,地上留下一层黑灰,刮开黑灰,底下是些细小的鳞片,青黑色的,比鱼鳞大,边缘锋利,用手一捻就碎了,碎末里还带着股腥味。
村里的老光棍陈瞎子拄着拐杖来串门。他年轻时是个勘探队员,据说在山里迷过路,回来就瞎了眼,现在靠给人修鞋混口饭吃。
他住在村东头的破庙里,一间小土房,门口堆着些破鞋和线团,常年弥漫着一股胶水味。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发乱糟糟的,用根绳子系着。听见我开门,他把脸转向我,那双灰蒙蒙的眼睛好像能看见东西似的。
“栓柱,出事了?”他问,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
“陈伯,您咋知道?”我把他扶进屋里。
“闻见了。”他抽了抽鼻子,“血腥味,还有股子……怪味,像福尔马林。”
秀莲给了端了碗热水,他用手摸着碗沿,慢慢喝了一口。我把昨晚的事跟他说了一遍,他听着,没说话,手指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地敲着。
等我说完,他才抬起头,那双灰蒙蒙的眼睛对着我:“把你胳膊伸过来。”
我把包扎着布条的胳膊伸过去。他解开布条,粗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我的伤口,我疼得一哆嗦。
“这伤口……”他皱着眉,“不是野兽抓的。野兽的爪子没这么尖,也没这么……腥。”
“那是啥?”秀莲在旁边问,声音发颤。
他没接话,又闻了闻我那件被抓破的褂子,突然叹了口气:“栓柱,你惹上大麻烦了。那东西记仇,你伤了它,它不会善罢甘休的。”
“陈伯,那到底是个啥?”我给他递了根烟,是两块五一盒的“红梅”,我平时舍不得抽。
陈瞎子把烟夹在耳朵上,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这事儿我本不该说,可现在不说,你们都得死。”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五十多年前,我还是个毛头小子,跟着勘探队来这一带找矿。有天夜里迷了路,天又黑又冷,我看见远处有亮光,就朝着亮光走,误打误撞进了个山洞。”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洞里全是铁架子,冷冰冰的,还有些穿着白大褂的人,戴着口罩,围着个玻璃罐子。罐子里泡着个……就是你说的那东西,羊头虎身鱼尾,闭着眼睛,像睡着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您是说……那东西是人造的?”
“当时我吓得差点尿裤子,大气都不敢喘,偷偷跑了出来,连勘探队的帐篷都没回,一口气跑回了家。”
陈瞎子的手在发抖,“第二天我带着队里的老教授去找,却啥都没找着,那片山跟换了个模样似的,好像那山洞从来就没存在过。老教授是留洋回来的,懂日语,他说这一带抗战时被小日本占过,说不定是731部队的分支,在这儿搞秘密实验,把动物缝在一块儿……”
秀莲听得脸都白了,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热水溅在她的裤脚上,她都没知觉。“那现在咋办啊?”
“找着那山洞,说不定能找到治它的法子。”陈瞎子说,“我记得山洞就在潭边的悬崖上,被藤蔓挡着,洞口有棵歪脖子松树,松树的树干上,被我刻过个‘陈’字,当时怕找不着路。”
我决定去找那山洞。秀莲说啥也不让我去,抱着我的胳膊,眼泪把我的袖子都打湿了:“栓柱,咱不去行不行?太危险了……咱走,去县城,现在就走……”
“不去,它也会找上门的。”我掰开她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她的头发里还带着灶膛的烟火气,“你忘了黑虎和那些羊了?我得去,为了你,为了小虎,也为了我爹。”
我给猎枪装了子弹,又带了把工兵铲和手电筒,揣了两个窝头就往潭边赶。临走前,秀莲往我兜里塞了个红布包,说是她求神婆给的护身符,里面包着点香灰和她的头发。
“你一定要回来……”她看着我,眼睛红红的。
“放心。”我揉了揉小虎的头,他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抓着我的手,“爹回来给你带糖吃。”
羊虎潭周围的悬崖陡峭得很,长满了酸枣刺和葛藤,石头上还长着青苔,滑得很。我手脚并用地往上爬,酸枣刺勾破了我的裤腿,划出一道道血口子,疼得钻心。
爬到一半,脚下一滑,差点掉下去,我赶紧抓住一把葛藤,藤子勒得手心生疼,才稳住身子。
按照陈瞎子说的,我在潭东边的悬崖上找了半天,终于在一片茂密的藤蔓后面,发现了棵歪脖子松树。
松树长得很怪,树干弯成个直角,像个驼背的老头,树枝歪歪扭扭地伸向潭面。我扒开藤蔓,果然有个黑黢黢的洞口,仅容一人通过,一股铁锈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树干上,果然有个模糊的“陈”字,刻得很深,被岁月磨得有些圆了,边缘长着层青苔。
洞口弥漫着一股铁锈味,还有点像医院里福尔马林的怪味,呛得人鼻子发酸。
我打开手电筒,光柱往里照去,里面是条狭窄的通道,地上铺着铁轨,铁轨上还停着辆小推车,车斗里空荡荡的,车把手上锈迹斑斑,一摸就掉渣,沾了我一手铁锈。
我深吸一口气,钻了进去。通道里又黑又潮,头顶时不时有水滴落在头上,冰凉刺骨。墙壁是石头的,上面还贴着些纸片,大部分都烂了,只剩下些残片,上面印着日文,弯弯曲曲的,我一个也看不懂。
走了约莫百十米,眼前豁然开朗,是个篮球场大的山洞。洞里果然有很多铁架子,高的矮的,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上面摆着些玻璃瓶子,瓶口都破了,里面的液体早就干了,只剩下些褐色的沉淀物,像干了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