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斯星的征兵舰船,代号“铁砧号”,像一颗强行嵌入暗声界和谐声景的、冰冷而粗糙的异质音符。它庞大的合金身躯悬浮在回音殿堂外的虚空,其引擎低沉的轰鸣并非暗声界自然存在的任何一种声音,那是一种持续的、带有侵略性的低频震颤,粗暴地压迫着每一个暗声界子民敏感的感知器官。舰体外部闪烁的导航灯和扫描光束,对于习惯了永恒黑暗的巴纳雷斯和他的族人来说,并非光明,而是刺眼、混乱的能量扰动,干扰着他们赖以生存的声波环境。
征兵官名为克索·沃兰,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笔挺阿瑞斯星军官制服的男子。他站在“铁砧号”延伸出的登陆平台上,借助头盔内置的 multi-spectral 视觉系统和空气振动扬声器,俯瞰着下方聚集在“回音殿堂”入口处的暗声界居民。在他眼中,这些皮肤紫褐、头顶长着奇异鱼鳍结构、在黑暗中静默无声的生物,更像是一群未开化的洞穴原生种,而非潜在的战士。他按照标准流程,播放着预先录制好的、经过粗略翻译成暗声界基础声波码的征召令:
“以阿瑞斯星统治者皮尔王及银河正义法之名……尔等族群,展现出了独特的环境适应性与感知潜能……现征召适龄个体,加入阿瑞斯星际武装力量,为维护银河系的和平与秩序效力……这是荣耀,亦是责任……”
空洞的官方辞藻在洞穴中回荡,混合着“铁砧号”自身的噪音,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杂音。巴纳雷斯紧握着母亲茜拉的手,他能“听”出母亲手掌的冰冷和微微的颤抖,那是源于对未知的恐惧。父亲巴图姆站在稍前的位置,身体紧绷,像一头感知到威胁的守护兽,沉默地面对着那发出巨大噪音的金属造物。
凯尔’索长者,在两位年轻族人的搀扶下,向前走了几步。他巨大的金色耳环在“铁砧号”散射的微弱光线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泽。他没有使用对方提供的翻译器,而是直接发出了一段低沉而清晰的复合声波,其频率和节奏带着古老传承的威严:
“外来者,你们的‘声音’扰乱了我们世界的平衡。我们生于暗影,长于寂静,所求不过是延续族群的脉动。阿瑞斯的荣耀与秩序,于我们而言,是遥远星辰的喧嚣。”
克索·沃兰皱了皱眉,他头盔内的传感器勉强捕捉并翻译了这段声波。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平衡?寂静?银河系不需要与世隔绝的隐士!阿瑞斯需要的是战士,是能在特殊环境下执行任务的尖兵!这是命令,不是请求!” 他加重了语气,登陆平台上的几名全副武装的阿瑞斯士兵配合地抬了抬手中的能量步枪,枪身上幽蓝的能量指示灯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空气仿佛凝固了。族人们发出不安的低频嗡鸣。巴纳雷斯感觉到塔尔和莉娜靠近了他,三个年轻的生命在庞大的外部压力下本能地靠拢。
就在这时,巴纳雷斯松开了母亲的手。他向前迈出一步,走到了凯尔’索长者的身边。他的动作很轻,但在几乎完全依赖声音感知的族人眼中,这一步踏出的震动,清晰无比。他抬起头,虽然看不见克索·沃兰,但他精准地“面朝”着对方,他那尚未佩戴耳环的鱼鳍结构全力展开,捕捉着对方每一个细微的动静——呼吸的频率,衣物摩擦的声音,甚至是能量步枪内部电容充能的微弱滋滋声。
“我去。” 巴纳雷斯发出了一段简短的声波,清晰,稳定,没有任何犹豫或恐惧的颤音。
回音殿堂内一片寂静,连“铁砧号”的噪音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放大了。凯尔’索长者侧过头,“看”向巴纳雷斯的方向,他那布满岁月刻痕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金色的耳环微微颤动了一下。茜拉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泣音的短促声波,被巴图姆用力握住了手臂制止。巴图姆看着儿子的背影,那背影依旧略显单薄,但挺直的脊梁透露出一种超越年龄的决断。
克索·沃兰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他没想到这群“原始人”中会有人如此干脆地回应。他打量了一下巴纳雷斯,注意到他比其他同龄人似乎更加沉稳,头顶的鱼鳍结构也显得更为发达。“名字?”他生硬地问道。
“巴纳雷斯。” 声波回应依旧简洁。
“很好,巴纳雷斯。”克索·沃兰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许,带着一种程序化的赞许,“做出明智的选择,是你的幸运。准备登舰吧,给你……一个星标周期的时间告别。” 他转身返回舰内,留下几名士兵看守着登陆平台。
离别是仓促而沉默的。暗声界的族群不擅长热烈的情感表达,他们的悲伤和担忧都化作了更加密集、更加轻柔的相互触碰和低频的安慰性声波。茜拉为巴纳雷斯整理了一下他简陋的衣物,将一小块蕴含着稳定频率的能量结晶——那是她日夜用声波浸润的护身符——塞进他手里。巴图姆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那沉重的力道传递着无言的支持与嘱托。凯尔’索长者取下了自己左耳上稍小的一只金色耳环,那并非他作为听风者象征的那对主耳环,而是一枚传承自更早时代的副环,边缘雕刻着复杂的声波纹路。“戴着它,”长者将耳环递给巴纳雷斯,声波苍老而凝重,“它曾指引我的方向,或许也能在陌生的‘声音’里,为你找到归途的坐标。”
塔尔和莉娜与其他几个年轻同伴,一起送上了一把共同打磨的骨质短刃,比巴纳雷斯自己那把要精致许多,刃口在微弱光线下泛着寒光。“别忘了‘回音殿堂’的声音,”塔尔用力地说,“别忘了我们。”
巴纳雷斯一一接过,将能量结晶贴身藏好,将那枚金色的副环郑重地戴在了自己的左耳上——耳环比他预想的要沉,冰凉的金属触感提醒着他即将到来的改变。他将新的骨质短刃插在腰间的束带上。他没有流泪,暗声界的生存法则教会他内敛,但他能感觉到胸腔里有一种沉重的、如同核心石笋断裂般的闷痛。他最后“听”了一遍回音殿堂熟悉的声音——穹顶水滴落下的清脆、远处风穿过孔洞的呜咽、族人们呼吸的微弱共鸣……然后将这些声音牢牢刻印在心底。
登上了“铁砧号”,真正的冲击才刚刚开始。对于习惯了绝对黑暗和复杂自然声景的巴纳雷斯而言,舰船内部是感官的地狱。无处不在的、单调而刺眼的白色照明灯,让他尚未适应光线的眼睛感到灼痛和晕眩,他大部分时间只能眯着眼或干脆闭上。空气中弥漫着机油、臭氧和循环空气过滤后留下的、毫无生气的化学气味,取代了暗声界那混合着金属、尘埃和苔藓的复杂气息。最难以忍受的是声音——引擎持续不断的低频轰鸣、管道内流体输送的汩汩声、各种仪器设备发出的滴滴声、以及金属结构在应力下细微的嘎吱声……所有这些声音都缺乏自然声景的层次感和韵律,它们粗暴地、无休止地冲击着他的听觉感知,让他头痛欲裂,鱼鳍结构时常因为过载而痉挛般抖动。
他蜷缩在分配给自己的、狭小而冰冷的舱室里,努力适应着。他尝试像在能量风暴中那样,寻找一个稳定的“锚点”。最终,他找到了——那是“铁砧号”引擎核心运转时,一种极其微弱但非常稳定的谐波振动。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个振动上,将其作为背景参照,慢慢学习过滤掉那些无意义的、干扰性的噪音。凯尔’索长者赠予的金色耳环在此时发挥了作用,它并非神奇的造物,但其独特的材质和结构,确实能帮助他一定程度上聚焦和梳理杂乱的声波,让他得以在感官的混沌中维持一丝清明。
经过漫长而枯燥的星际航行,“铁砧号”抵达了阿瑞斯星。当舱门打开,巴纳雷斯第一次踏上阿瑞斯星的土地时——更准确地说,是踏上军事学院太空港那光滑如镜的合金甲板时——他被彻底淹没了。不是被景象,而是被声音和光线。
阿瑞斯星的首都,钢铁与水晶构筑的巨城,其喧嚣是暗声界无法想象的。悬浮车流带起的破空声、成千上万种不同频率的通讯信号交织成的电磁背景音、远处工厂区传来的低沉轰鸣、人群嘈杂的交谈声脚步声……所有这些声音汇聚成一股庞大的、无休无止的声浪,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实质的重锤,不断敲击着他的鼓膜和鱼鳍。而光线,无数建筑表面的反光、全息广告牌闪烁的炫彩、天空中穿梭的舰船尾焰……这些视觉信息对他过度敏感的听觉系统而言,也转化为了某种“视觉噪音”,加剧着他的混乱和不适。
他几乎是踉跄着被带往阿瑞斯军事学院,隶属于“特殊侦察部队”的渗透与情报科系。他的到来,在学院里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学员们,这些大多来自阿瑞斯星本土或其他科技发达星域的精英后代,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来自未知星域、皮肤紫褐、头顶鱼鳍、戴着奇怪金色耳环、在明亮光线下显得笨拙而迷茫的“异类”。
“看那个洞穴来的家伙,他走路的样子,像不像在摸黑?”
“听说他们靠听声音‘看’东西?真是原始。”
“特殊侦察部队?他能干什么?用耳朵把敌人听死吗?”
窃窃私语和毫不掩饰的议论,如同细密的针,不断刺向巴纳雷斯。他“听”到了这些话语中蕴含的轻蔑和好奇,但他沉默以对。他习惯了沉默,在暗声界,行动远比言语有力。
他的教官,是一位名叫雷克斯·霍克的老兵,脸上有一道狰狞的能量灼伤疤痕,从左额角一直延伸到下颌,毁掉了他的一只眼睛,取而代之的是一颗不断闪烁着红光的义眼。霍克教官以严苛和务实着称,他对巴纳雷斯这个“特殊征召兵”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期待或歧视,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
最初的训练对巴纳雷斯而言异常艰难。标准的文化课和理论课,那些需要大量阅读文字和图像资料的内容,对他来说几乎是天书。他依靠着超强的听觉记忆,勉强记住教官讲述的内容,但理解和应用却滞后很多。体能训练,他的身体素质在暗声界算得上优秀,但在阿瑞斯星的标准重力下,他需要重新适应,而且他习惯性的依赖听觉判断环境,在快速奔跑或复杂障碍中,有时会因为视觉信息的干扰而失误。
最让他感到挫败的是基础战斗训练。他需要学习使用各种制式能量武器,这些武器发射时产生的爆鸣和能量逸散声,对他敏感的听觉是巨大的负担。他需要学习标准的格斗术,但这些基于视觉捕捉和预判的动作,与他依赖听觉和触觉的本能反应时常冲突。在一次模拟对抗中,他因为过度依赖听到的对手脚步声和呼吸声,忽略了对方一个虚晃的视觉假动作,被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引来一阵哄笑。
“巴纳雷斯!”霍克教官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在训练场上响起,“收起你那套洞穴里的把戏!在这里,你要用眼睛看!用脑子判断!而不是像只受惊的蝙蝠一样只会竖着耳朵!”
巴纳雷斯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作战服上的灰尘,默不作声。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有嘲讽,有怜悯,也有纯粹的好奇。他紧紧抿着嘴唇,紫褐色的皮肤下,蓝色的能量纹路因为情绪波动而微微闪烁。他没有反驳,只是将教官的话,连同那些嘲笑声,一起记在了心里。
他知道,他必须改变,必须适应。不是为了融入,而是为了生存,为了不辜负回音殿堂的期望,也为了……找到自己在这个喧嚣世界中的价值。
他开始利用一切课余时间,独自加练。在所有人都休息的深夜,他申请进入隔音效果较好的模拟训练室。他并不急于练习攻击,而是先从最基础的开始——他蒙上自己的眼睛,彻底屏蔽掉视觉干扰,重新完全依赖听觉和触觉。他在布满障碍物的模拟环境中行走、奔跑、跳跃,重新校准自己在阿瑞斯星重力下的身体与声音反馈的关系。他仔细聆听每一种制式武器发射时的声音特征,分析其弹道、射速和能量波动,试图找到与视觉瞄准相结合的方式。
他发现了自己的优势。在完全无光或极端嘈杂的模拟环境中,其他学员如同无头苍蝇,而他却能如鱼得水。他能通过敌人脚步声的轻重、频率,判断出对方的体重、移动速度和意图;他能通过能量武器充能时那细微的、独特的电流声,提前预判攻击的来源和性质;他能在混乱的爆炸声和警报声中,清晰地分辨出目标发出的任何一点异响。
一次重要的转折发生在一场夜间野外生存训练中。学员们被投放到一个地形复杂、充满危险原生生物的森林区域,任务是单独生存四十八小时,并抵达指定集合点。巴纳雷斯被分配到的区域,恰好是一片浓雾弥漫的沼泽地,能见度极低。
对于其他学员,这里是噩梦。但对于巴纳雷斯,这环境几乎如同回家。浓雾剥夺了视觉优势,却放大了声音的作用。他如同暗声界的猎手,悄无声息地在泥泞中移动,他那经过特训的耳朵捕捉着周围的一切:远处学员因为踩空而发出的惊呼、能量武器击中硬物的爆鸣、沼泽生物在泥水下潜行的细微汩汩声……他避开了所有不必要的冲突,利用声音导航,精准地绕开了危险的流沙区和掠食者的巢穴。
在接近集合点时,他“听”到了前方传来压抑的喘息和断断续续的能量武器射击声。他悄无声息地靠近,发现是同队的两名学员——一个名叫凯拉的女学员和一个名叫托德的男学员——被一群嗅觉灵敏、擅长潜伏的“剃刀兽”包围了。剃刀兽在浓雾中如同鬼魅,凯拉和托德背靠背,紧张地射击,但命中率极低,能量即将耗尽,情况岌岌可危。
巴纳雷斯没有立刻现身。他静静地潜伏在一棵巨大的、根系虬结的古树后面,闭上了眼睛,全力展开听觉感知。他“听”着剃刀兽在泥水中移动时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划动声,听着它们尖锐的爪子扣入湿滑树根的声音,听着它们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准备攻击前的低沉嘶吼。在他的感知世界里,那些隐藏在浓雾中的掠食者,如同黑暗水池中被声波勾勒出的清晰轮廓。
他动了。动作迅捷而无声,如同真正的幽蝠。他没有使用能量武器,而是拔出了塔尔他们赠送的骨质短刃。他依靠听觉预判,每一次扑击,每一次挥砍,都精准地落在剃刀兽最脆弱的颈部或关节连接处。他的动作没有多余的花哨,只有高效致命的简洁。在浓雾的掩护下,他如同一个无形的死神,只留下剃刀兽临死前短促的哀嚎和倒地声。
当最后一只剃刀兽倒下,浓雾中重新恢复寂静时,凯拉和托德还惊魂未定地紧握着武器,茫然地看着四周。直到巴纳雷斯从雾中缓缓走出,擦拭着骨刃上的污血,他们才反应过来。
“是……是你?巴纳雷斯?”凯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周围倒了一地的剃刀兽尸体,这些生物几乎都是一击毙命。
托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眼神里的轻蔑被震惊和后怕所取代。
巴纳雷斯没有多言,只是指了指集合点的方向,示意他们跟上。
这次事件虽然没有被正式记录,但在参与那次训练的学员中小范围地传开了。“那个暗声界来的家伙……在雾里简直是个怪物。”类似的评价开始悄然改变。霍克教官也得知了此事,他那颗红色的义眼在评估报告上停留了很久,最终在巴纳雷斯的档案上添上了一句:“极端环境感知与适应性:卓越。具备成为顶尖渗透者的潜质。”
巴纳雷斯并没有因为初步的认可而放松。他继续着他的苦修。他主动申请参与更高难度的、模拟无光环境或极端噪音环境的侦察与潜入课程。他学习如何利用环境噪音掩盖自己的行动声,如何通过窃听敌人的通讯和日常对话获取情报,如何设置声波陷阱扰乱敌方判断。他甚至在一次高级战术推演中,提出了利用特定频率的声波共振,破坏敌方精密仪器内部结构的非对称战术构想,虽然当时被认为过于“偏门”而未获采纳,但却让负责推演的战术教官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的战斗风格也逐渐成型。他不再试图完全模仿阿瑞斯的标准战术,而是开始将他的听觉天赋与飞影铠甲(虽然此时他还未正式获得召唤权限,但已在模拟器中体验过其特性)的极致速度、敏捷和穿墙能力进行融合构想。他想象着自己如同一个战场上的幽灵,利用速度制造声源误导,利用穿墙能力实现不可思议的渗透路线,最终在目标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发出致命一击。
学院的生活并非只有训练和孤独。他与凯拉、托德等少数最初对他抱有偏见,但后来因实力而认可他的学员,维持着一种表面疏离、实则默契的同伴关系。他也听说了其他一些“特殊人才”的存在,比如来自铁陨石星域的巴约比,来自深海星球的巴萨帝,他们同样在用自己的方式适应和证明着自己。
命运的齿轮,在一次跨学院的联合实战演习中,缓缓咬合。这次演习的规模很大,涉及多个科系,巴纳雷斯所在的渗透与情报小组,被分配与战术指挥科系的一个精英小组合作,任务是潜入一个模拟的、由“敌军”占据的废弃矿业空间站,获取核心数据并安全撤离。
战术指挥小组的组长,是一名叫做乔奢费的学员。当巴纳雷斯第一次在简报室“听”到乔奢费的声音时,他感受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质感”。乔奢费的声音清朗而沉稳,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带着清晰的逻辑和一种不易察觉的温和力量。他的声音在巴纳雷斯混乱的听觉背景中,像是一道稳定而悦耳的音流,让他不自觉地感到一丝……安宁。
简报会上,乔奢费详细阐述了行动计划,分工明确,条理清晰。他注意到了安静坐在角落、与其他学员显得格格不入的巴纳雷斯,主动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一个阿瑞斯星的通用礼节。
“乔奢费,战术指挥组。这次任务,需要倚重你在无光环境下的侦察能力。”乔奢费的声音很真诚,没有任何施舍或怜悯的味道。
巴纳雷斯迟疑了一下,他不太习惯这种肢体接触。但他能“听”出对方声音里的善意和尊重。他伸出手,与乔奢费轻轻一握。乔奢费的手掌温暖而干燥,与他平时接触到的冰冷金属或粗糙工具完全不同。
“巴纳雷斯。”他简单地报上名字,声波平稳,“我会完成我的部分。”
乔奢费微微一笑,那笑容似乎能透过声音传递过来:“我相信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一颗投入巴纳雷斯心湖的石子,漾开了细微的涟漪。在充斥着噪音、偏见和竞争的阿瑞斯学院,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信任。
演习开始了。废弃的矿业空间站内部,如同一个巨大的钢铁迷宫,光线昏暗,管道纵横,许多区域因为能源切断而处于完全黑暗状态,并且布满了“敌军”设置的移动哨戒和声波感应警报器。
巴纳雷斯如同回到了主场。他如同暗影般穿梭在黑暗的通道中,他的耳朵就是最灵敏的雷达。他提前预警了数次巡逻队的接近,引导小队巧妙避开。他精准地分辨出声波警报器的有效范围和安全间隙,指挥小队成员如何控制脚步和呼吸才能安全通过。他甚至通过聆听通风管道内气流的微弱变化,判断出了一些隐藏的通道和可能的伏击点。
乔奢费则展现了他卓越的战术指挥能力。他完全信任巴纳雷斯的判断,根据他提供的信息,迅速调整行进路线和行动节奏。他的指令清晰果断,总能将小队带到最有利的位置。两人之间,甚至不需要过多的语言交流,巴纳雷斯的一个特定频率的声波提示,乔奢费就能心领神会。
在接近核心数据室时,他们遭遇了最棘手的状况。数据室门口不仅有两台自动炮塔,还设置了一种新型的、覆盖范围极广的多频谱动态传感器,几乎不可能在不触发警报的情况下靠近。强攻必然导致任务失败。
小队成员隐蔽在一条交叉通道的阴影里,一时间陷入了僵局。能量武器的充能声和炮塔基座旋转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传感器覆盖没有死角,红外、运动、声波……同步监测。”一名队员低声报告,语气沮丧。
乔奢费眉头紧锁,快速思考着对策。
就在这时,巴纳雷斯轻轻碰了碰乔奢费的手臂。乔奢费转过头,看到巴纳雷斯正侧着头,金色的耳环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光,他的鱼鳍结构在以极小的幅度高速颤动着,似乎在捕捉着什么极其微弱的信息。
“听,”巴纳雷斯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声波,“炮塔……基座旋转……有规律。每十七秒一次完整循环,在转向第三和第十一秒方位时,底座液压管会发出一次……极其短暂的、频率特定的摩擦异响。很轻微,但固定。”
乔奢费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立刻明白了巴纳雷斯的意图。“你能模仿那个声音?在特定时间点?”
巴纳雷斯点了点头。他调整着自己的声带和能量纹路,努力回忆并模拟那种独特的摩擦声频率和持续时间。这需要极其精密的控制。
“需要精确到毫秒,”乔奢费低声道,“我会计算时间。当炮塔转向第十一秒方位,你发出模拟异响,希望能暂时干扰传感器的声波监测模块,哪怕只有零点几秒的间隙。”
计划风险极高,但这是唯一的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巴纳雷斯全神贯注,将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炮塔基座的旋转节奏和那即将出现的异响时刻上。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规律性的机械运动和即将到来的、转瞬即逝的时机。
就是现在!
炮塔基座平滑地转向第十一秒方位。就在那预定的一刹那,巴纳雷斯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其短促、频率奇特的、模拟金属摩擦的声波。声音不大,但精准地覆盖了那个特定的频率点。
几乎同时,核心数据室门口的多频谱传感器上,代表声波监测的指示灯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出现了细微的紊乱!
“就是现在!”乔奢费低喝一声。
另一名早已准备好的队员,抓住这稍纵即逝的干扰间隙,如同猎豹般窜出,将一枚特制的电磁干扰贴片精准地投掷到了传感器的主控面板上。嗡——一声低鸣,传感器的指示灯瞬间熄灭了一半!
“行动!”乔奢费下令。
小队成员迅速突入,利用传感器部分失效的空档,快速解决了因干扰而反应迟滞的自动炮塔,成功进入了核心数据室,下载了目标数据。
整个行动,从巴纳雷斯发出模拟声波到数据下载完成,不过短短二十秒。干净,利落,完美地展现了个人特长与团队协作的极致结合。
撤离的路上,气氛轻松了许多。乔奢费走到巴纳雷斯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和喜悦:“巴纳雷斯,干得漂亮!没有你,我们不可能成功!”
巴纳雷斯能“听”出乔奢费话语中真挚的情感,那是一种被认同、被需要的感觉。他有些不自在地微微侧头,但耳根处似乎有些发热。他低声回应:“是你的指挥……和信任。”
乔奢费笑了起来,声音清朗悦耳:“是你的能力赢得了我的信任。巴纳雷斯,你很特别。我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和你并肩作战。”
这次联合演习,巴纳雷斯所在的团队获得了极高的评价。而他与乔奢费之间,也因为这次完美的配合,建立起了一种超越普通同僚的、坚实的信任与默契。巴纳雷斯在阿瑞斯军事学院的少年时代,就在这充满了适应、挣扎、磨砺,并最终以一次辉煌的合奏找到自身价值和珍贵羁绊的乐章中,缓缓落下了帷幕。他不再是那个刚刚离开暗声界、在喧嚣中无所适从的少年,他已经开始将故乡赋予他的天赋,锤炼成一把能在更广阔银河中,为认可之人与之事而战的、无声而致命的“听风之刃”。那枚凯尔’索长者赠予的金色耳环,在阿瑞斯星的人造光源下,似乎也少了几分初来时的冰冷,多了一丝沉淀下来的、属于他自己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