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腐沼星污浊的风穿过中转站遗迹的骨骼,发出空洞而呜咽的回响,更衬得这片区域的死寂令人窒息。巴鲁手中那块冰冷的、带着锈蚀边缘的铭牌,此刻重若千钧,几乎要将他压垮。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震动,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敲打着死亡的倒计时。
老鬼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破旧的斗篷下摆被微风吹拂,轻轻晃动。他没有举起那根能释放毁灭性能量的金属杆,也没有任何即将发动攻击的预备动作。但这种极致的静止,比任何张牙舞爪的威胁更令人胆寒。那低垂的兜帽仿佛一个无底的深渊,巴鲁感觉自己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秘密,都在被那深渊无声地吞噬、剖析。
逃?巴鲁的求生本能在大声尖叫。但他的双腿如同灌满了腐沼星最粘稠的泥浆,根本无法移动分毫。他见识过老鬼的速度和那种蓝色电光的精准,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转身逃跑无异于自杀。
求饶?用那套伪装出来的谦卑和恭顺?巴鲁的喉咙干涩发紧,他知道,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任何表演都苍白无力,甚至可能激怒对方。
他的大脑在极度的恐惧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燃烧着,筛选着一切可能活下去的筹码。信息!他必须抛出足够分量的信息,证明自己的“价值”,而不是“威胁”!
就在老鬼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那根金属杆即将抬起的瞬间,巴鲁用尽全身力气,从几乎僵硬的声带里挤出了嘶哑的声音,语速快得几乎听不清:
“我不是阿瑞斯的人!我对军方没兴趣!我只是……只是想活下去!想变得……像你一样!”
他喊出了最后一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绝望的真诚。这并非完全是表演,在见识过老鬼的力量后,那种对力量的渴望,确实已经超越了对单纯生存物资的追求。
老鬼的动作停顿了。金属杆没有完全抬起,只是悬停在一个微妙的角度。兜帽依旧低垂,但巴鲁能感觉到,那穿透性的目光似乎更加锐利地聚焦在了他身上。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几秒钟过去。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
终于,老鬼那干涩得如同金属摩擦的声音缓缓响起,打破了死寂:“像……我一样?”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蕴含着无尽疲惫的平静。“你知道,‘像我一样’,意味着什么吗?”
巴鲁的心脏狂跳,但他强迫自己稳住呼吸,抓住这唯一的对话机会。他不敢撒谎,只能尽可能地表达真实的想法,尽管这真实是经过他生存本能筛选和扭曲的。
“意味着……不会被嘎骨那样的人追得像丧家之犬!意味着……可以不用天天在垃圾堆里刨食,担心下一秒就饿死或者被毒死!意味着……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死死地盯着老鬼的兜帽阴影,试图捕捉任何一丝情绪波动。
“掌控命运?” 老鬼似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嗤笑,带着无尽的嘲讽,“连阿瑞斯星的将军,都无法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你?一个腐沼星的老鼠?”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入了巴鲁心中最深处。将军?老鬼果然和阿瑞斯高层有关!但他来不及细想,求生欲迫使他立刻回应:
“所以我需要力量!需要知识!你需要人帮你找东西,对吗?我对腐沼星了如指掌!我能找到别人找不到的!我可以成为你的……你的手!你的眼睛!在这里!” 他急切地推销着自己,将之前暗中进行的跟踪和探查,美化成为一种“证明能力”的行为。“我找到这里,只是想……只是想更了解你需要什么!我没有任何恶意!”
说完这番话,巴鲁屏住呼吸,等待着最终的审判。他能感觉到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但他不敢抬手去擦。
老鬼再次陷入了沉默。风依旧在吹,卷起地上的尘埃和细小的碎屑。巴鲁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微微打颤的声音。
突然,老鬼动了。他没有走向巴鲁,而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旁边一块半埋在地下的、巨大的、布满烧灼痕迹的合金板。他用金属杆轻轻敲击着板面,发出“叩、叩”的清脆响声,在这寂静中格外刺耳。
“腐沼星,阿瑞斯的垃圾场,也是……坟墓。” 老鬼的声音低沉下来,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巴鲁诉说,“无数秘密,无数野心,无数生命,最终都埋葬在这里,慢慢腐烂,被遗忘。”
他停下敲击,转向巴鲁。“你想活下去,想获得力量。可以。”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但代价是,抛弃你过去的一切。你的名字,你的身份,你那些可笑的、如同蛛网般脆弱的小算计。从此,你的生命,你的忠诚,只属于一个目标——我的目标。”
巴鲁的心猛地一沉。抛弃过去?他除了“巴鲁”这个名字和满身的污秽,还有什么可抛弃的?但“忠诚”?这个词在腐沼星是如此陌生而可笑。他从未对任何人、任何事物抱有忠诚,除了对他自己。
“你的……目标是什么?” 巴鲁鼓起勇气问道,声音依旧沙哑。
老鬼的兜帽微微抬起,似乎第一次真正地“正视”巴鲁。“离开这里。不是像丧家之犬一样逃离,而是……以另一种方式。我们需要资源,需要力量,需要撬动银河秩序杠杆的……支点。”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庞大的、巴鲁无法完全理解的野心。“腐沼星,这片被遗弃之地,恰好藏着一些……被忽略的钥匙。”
离开?撬动银河秩序?巴鲁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老鬼的目标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宏大,更加危险,但也……更加诱人。离开这个该死的腐沼星,去往星辰大海?去往那个“秩序井然”的阿瑞斯?甚至……去掌控命运?
巨大的诱惑如同毒药,瞬间侵蚀了他的理智。恐惧依旧存在,但与这诱惑相比,似乎变得可以忍受了。
“我……” 巴鲁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干得发痛。他知道,一旦答应,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他将彻底绑在老鬼这艘不知驶向何方、充满未知危险的船上。
但是,不答应的后果是什么?他毫不怀疑老鬼会像处理垃圾一样处理掉他。
生存的本能,以及对力量和新生的渴望,最终压倒了一切。
他深吸了一口灼热而充满毒气的空气,仿佛要将自己的决心也一同吸入肺中。他向前踏出一步,尽管脚步还有些虚浮,但他努力挺直了那一直习惯于佝偻和隐藏的脊背,抬起头,迎向老鬼那深不可测的目光。
“我叫巴鲁。”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报出自己的名字,仿佛这是一种仪式。“腐沼星就是我的全部过去。如果你能给我力量和离开这里的机会,我的……忠诚,就是你的。”
他没有说什么华丽的誓言,也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激动。他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腐沼星特有的、对一切都保持怀疑的冷漠。但这恰恰显得更加真实——一种基于利益交换和生存需求的、赤裸裸的效忠。
老鬼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那目光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然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记住你今天的话,巴鲁。” 老鬼的声音依旧干涩,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重量,“忠诚不是口号,是行动,是烙印。背叛的代价,你承受不起。”
说完,老鬼没有再理会那块铭牌,也没有再追问巴鲁是如何找到这里的。他转过身,金属杆重新点地,发出了规律的“嗒、嗒”声。
“跟上。” 他头也不回地说道,“你的第一课,从现在开始。”
巴鲁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他强压下心中的悸动和依旧残存的恐惧,快步跟上了老鬼的脚步。在离开前,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块被他扔在地上的铭牌,那“阿瑞斯远征军”和“机密”的字样,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知道,从他踏出这一步开始,“巴鲁”这个名字,将不再仅仅属于腐沼星的垃圾堆。它被赋予了一层新的、危险的含义,与一个神秘的逃亡者、一个庞大的计划、以及一个他无法想象的未来捆绑在了一起。
这是一种抉择,也是一种烙印。他主动将一条无形的锁链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而锁链的另一端,掌握在那个被称为“老鬼”的存在手中。为了生存,为了力量,为了离开这片绝望之地,他心甘情愿。
他加快脚步,紧紧跟在老鬼身后,穿过废弃中转站的残骸,走向那片更加深邃、也更加未知的腐沼星阴影深处。他的眼中,恐惧尚未完全褪去,但一种新的、名为“野心”的光芒,已经开始悄然闪烁。
腐沼星的老鼠,终于咬住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危险而诱人的饵钩。至于这饵钩最终会带来毁灭还是新生,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但无论如何,巴鲁知道,他再也回不去那个只知道在垃圾堆里觅食的、单纯的幸存者了。
他的獠牙,已经淬上了名为“抉择”的毒液,并深深地烙印上了“忠诚”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