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同暗影哨站外无声流淌的星河,看似永恒,却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航向。乔奢费担任紫冥分队总队长已有数年,他的“优雅仲裁者”之名,伴随着一次次以最小代价达成战略目标的完美任务,不仅在幽冥军团内部如雷贯耳,甚至在阿瑞斯星的部分高层和附属文明中也悄然流传。他带领的紫冥分队,如同一柄被精心保养的、淬炼至极致的手术刀,精准、致命,却又最大限度地减少了不必要的创痛。他似乎找到了那条在残酷银河中践行自身信念的道路,那条介于纯粹毁灭与软弱理想之间的、属于他的“优雅”之路。
然而,银河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这一日,暗影哨站内的气氛比往常更加凝重。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暴风雨前低气压般的沉闷,萦绕在冰冷的通道和忙碌的士兵之间。连最跳脱的巴库鲁都收敛了几分躁动,巴鲁副队长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里,也少见地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乔奢费刚刚结束一场关于边境星域巡逻部署的会议,走在返回自己舱室的路上,铠甲靴底敲击在金属地板上的声音,在异常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微微蹙眉,这种弥漫的紧张感,与他通过军团情报网络捕捉到的、近期皮尔王宫廷内部一些微妙的人事变动和对军团,尤其是对路法总长功高震主的隐晦议论,隐隐吻合。
就在他即将抵达舱室门口时,一个他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走廊的尽头。
是沙宾。
他依旧穿着灰冥分队的制服,身姿挺拔,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那双总是温和睿智的眼眸,此刻充满了复杂的、近乎痛苦的情绪。他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等了很久。
“沙宾?”乔奢费停下脚步,有些意外。自从各自担任分队长后,虽然友谊依旧,但像这样不经通知直接来到对方驻地的情形,并不多见。“你怎么来了?”
沙宾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乔奢费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印下来。他走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乔奢费从未听过的沙哑:“乔奢费……最近,小心些。”
乔奢费心中一动,紫色眼眸锐利起来:“出了什么事?”
沙宾张了张嘴,似乎有千言万语,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摇了摇头:“具体的……我不能说,也不敢确定。只是感觉……风向不对。皮尔王陛下身边的一些近臣,还有……一些原本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的势力,最近动作频频。”他伸出手,用力地握了握乔奢费的手臂,力道之大,让乔奢费都有些惊讶,“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住自身,守住本心。”
说完,他不等乔奢费再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关切,有警告,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诀别般的悲伤。然后,他松开手,转身,快步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留下乔奢费一人站在原地,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骤然收紧。
沙宾的警告言犹在耳,然而,风暴来得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快,都要猛烈。
仅仅三天后。
暗影哨站的主集结大厅,所有幽冥军团成员,无论职阶,全部被要求到场。巨大的星图投影依旧悬浮在大厅中央,但今天,它没有显示任何战术部署,而是连接着阿瑞斯星官方最高频道的信号。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只有能量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和战士们沉重压抑的呼吸声。乔奢费站在紫冥分队的最前方,身姿依旧挺拔,但藏在背后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他看到了站在灰冥分队前方的沙宾,沙宾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紧抿着嘴唇,侧脸的线条僵硬如石。
路法总长站在所有队伍正前方的高台上,他依旧穿着那身深紫色的将领服,身姿如同亘古不变的山岳,但乔奢费敏锐地察觉到,总长那总是如同深渊般难以测度的气息,此刻仿佛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笼罩全场。
突然,大厅内所有的光线一暗,只剩下中央星图投影的光芒。投影上,阿瑞斯星辉煌的宫殿景象浮现,端坐在至高王座上的,正是银河系的统治者——皮尔王。他穿着华丽繁复的王者服饰,头戴星辰冠冕,面容威严,眼神却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透过投影,扫视着集结大厅内的每一位幽冥军团的战士。
没有预兆,没有审判,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辩解机会。
皮尔王的声音,通过强大的通讯网络,清晰地、如同最终审判般,回荡在死寂的大厅里:
“以阿瑞斯星至高统治者的名义,以银河正义法与秩序扞卫者的身份,朕,皮尔,在此宣布——”
他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积蓄着毁灭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陨石,砸在每一个军团战士的心头。
“原幽冥军团总长路法,及其麾下二十四名禁卫战士,于漫长岁月中,罔顾帝国法纪,滥用职权,其心叵测,其行可诛!经查证,路法及其党羽,身负‘贪、嗔、痴’三极重罪,证据确凿,罪无可赦!”
“贪夺罪!觊觎无上权柄,窃取帝国资源,以满足其无尽私欲!”
“嗔煞罪!暴戾嗜杀,荼毒生灵,以铁血手段践踏银河和平!”
“痴绝罪!执迷不悟,结党营私,妄图以扭曲信念颠覆正统!”
“此二十五人,乃银河秩序之毒瘤,阿瑞斯荣耀之污点!即刻起,剥夺其一切军职、荣誉及公民权利!定为银河正义法下,不可饶恕之罪人!全军通缉,格杀勿论!”
轰——!!!
如同无形的炸弹在集结大厅内爆开!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荒谬至极的判决震得目瞪口呆!
乔奢费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瞬间窜上头顶,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他站在那里,身体僵硬,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贪夺罪?他想起自己在凯罗尔星球兵不血刃化解叛乱,想起无数次为了减少平民伤亡而制定的精密计划,想起自己从未对权力和财富有过丝毫觊觎!
嗔煞罪?他想起自己手中那对试图终结痛苦而非制造痛苦的末日双刃,想起琉璃城废墟下无声的控诉,想起他一直竭力避免的无谓杀戮!
痴绝罪?他痴迷的是什么?是守护内心那份对美好的憧憬,是用自己的力量去维护一种更“优雅”的秩序与和平!
这一切……竟然被定义为“罪”?而且是最不可饶恕的三极罪?!
他猛地抬头,看向高台上的路法总长。路法依旧站在那里,背影挺直,仿佛那足以将星辰都压垮的污名和背叛,也无法让他弯下脊梁。但乔奢费能看到,总长那紧握的双拳,指关节因为极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微微颤抖着。一种混合着滔天愤怒、无尽悲凉和某种……果然如此的了然情绪,如同实质般从路法身上散发出来。
乔奢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灰冥分队的方向,看向沙宾。沙宾也正好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压抑的空气中短暂交汇。沙宾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警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认同。他仿佛在说:“看,这就是我们誓死效忠的‘正义’。”
就在这时,集结大厅的所有对外通道轰然闭合,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内部防御系统被远程激活,能量栅栏落下,将大厅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囚笼!墙壁上的自动武器平台转动,红点瞄准了下方的军团战士们!
“奉皮尔王陛下令!逮捕所有叛党!抵抗者,格杀勿论!”一个冰冷陌生的声音通过广播响起,显然,皮尔王的清洗部队已经控制了哨站外部,甚至可能已经潜入内部!
“保护总长!”
“跟他们拼了!”
混乱瞬间爆发!忠诚于路法的战士们怒吼着,试图冲向高台,或者寻找掩体,与即将出现的清洗部队对抗!
乔奢费的大脑在极致的震惊和愤怒后,陷入了一种异常的冰冷和清明。他看到巴约比已经握紧了决绝斧,眼中燃烧着寂灭的火焰;巴萨帝躯干上的能量纹路剧烈闪烁着,如同即将爆发的深海旋涡;巴库鲁暴躁地咆哮着,炼彻牙上热浪翻滚;连巴鲁,此刻脸上也失去了血色,眼神惊恐地四处扫视,计算着逃生路线。
背叛。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背叛。用他们立下的功勋作为罪证,用他们守护的秩序来审判他们,用他们效忠的王者之手,来将他们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想起了琉璃城的毁灭,那时他质问父亲,仅仅依靠创造的手是否足够。现在,他有了力量,找到了道路,却迎来了更彻底的、源自信仰核心的崩塌。
路法总长猛地转身,面对混乱的部下。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如同燃烧着地狱的火焰,扫过每一张或愤怒、或惊恐、或绝望的脸。
“战士们!”路法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你们都听到了!这就是我们誓死效忠的‘王’!这就是我们用鲜血和生命扞卫的‘正义’!他们否定了我们的过去,玷污了我们的荣耀,现在,还要夺走我们的未来!”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乔奢费,以及他身边的紫冥队员们身上。
“他们斥责我们的力量为‘贪婪’,认定我们的守护为‘罪孽’!既然这银河已无我等容身之处,既然这律法已沦为暴政的工具——”路法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足以撼动星河的决绝,“那么,就用他们定义为‘罪’的力量,去夺取我们应得的一切!用被他们斥为‘贪婪’的双手,去紧握能晶,重塑这扭曲的秩序!活下去!然后,向这背弃了我们的银河,讨还公道!”
能晶计划!乔奢费心中巨震。那是传说中蕴含着宇宙本源能量、足以颠覆秩序的神物。
路法的话语,如同最后的催化剂,彻底点燃了幽冥军团残部心中的绝望与愤怒,并将其导向了一个唯一的、疯狂的方向。
乔奢费站在那里,周围的厮杀声、能量武器的爆鸣声、金属的碰撞声,仿佛都离他远去。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琉璃城破碎的光影,父亲空荡的袖管,母亲忧虑的眼神,沙宾诀别的警告,凯罗尔星球上兵不血刃的“优雅”,土织星系中于毁灭诞生的双刃,还有……皮尔王那冰冷无情的审判词。
优雅?仲裁?在绝对的政治背叛和权力倾轧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脆弱。
他的信仰,他为之奋斗的一切,在那一刻,彻底崩塌,化为齑粉。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路法总长,看向他身边那些同样被定义为“罪人”的、眼神决绝的战友们。巴约比沉默地向前一步,决绝斧杵地,姿态说明了一切。巴萨帝深吸一口气,躯干上的蓝光稳定下来,带着一种深沉的、破釜沉舟的坚定。巴库鲁狞笑着,炼彻牙上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
乔奢费的目光最后与沙宾相遇。隔着混乱的人群,他们彼此凝视。沙宾的眼中充满了痛苦和挣扎,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他只是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过了身,面向了那些正在试图冲破防御、忠诚于皮尔王的清洗部队。他的选择,已然明了。友谊与忠诚,在时代的洪流中,被迫走向了不同的彼岸。
乔奢费闭上了眼睛,最后一丝犹豫与幻想,随风而逝。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紫色的眼眸中,所有的迷茫、痛苦、挣扎都已消失,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冰冷的、如同末日双刃般内敛却致命的平静与决绝。
他没有言语。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是向前一步,走到了路法总长的面前。然后,他微微侧身,面向所有残存的、目光投向他的紫冥分队队员,以及高台上的路法。
他伸出手,没有召唤飞影铠甲,而是直接握住了悬挂在腰间的、收纳着末日双刃的装置。装置开启,那对暗银与幽蓝交织、蕴含着恒星临终悲歌与毁灭力量的双刃,悄然滑入他的手中。
他握住双刃,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与他内心的冰冷融为一体。他缓缓将双刃交叉,横于胸前,这是一个古老的、代表效忠与死战的骑士礼仪,但在此刻,却充满了悲怆与反叛的意味。
他抬起眼,迎上路法总长那燃烧着火焰的目光,声音平静,却带着斩断过去、迈向未知深渊的决然,清晰地回荡在混乱的集结大厅中:
“我的优雅,既已不容于此世。”
“我的双刃,便为这葬送的忠诚,奏响挽歌。”
“将军,乔奢费,愿率紫冥分队,追随于您——直至这星河尽头,罪罚落幕。”
誓言落下,再无回头之路。忠诚的葬歌已然奏响,优雅的仲裁者,于此刻,踏上了夺取能晶的“罪罚”之途。银河的悲歌,翻开了由背叛与复仇写就的、最沉重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