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军团的专用训练场,位于阿瑞斯星同步轨道的一座巨大空间站内。这里没有窗户,只有模拟出的各种极端环境:灼热的沙漠、极寒的冰原、扭曲的重力场、以及令人窒息的毒气沼泽。此刻,训练场被设定为“深空陨石带”模式,无数大小不一的模拟陨石在低重力环境中缓慢飘移、碰撞,发出沉闷如远古巨兽心跳般的轰响。空间站内部的光线幽暗,只有紧急指示灯和武器能量槽发出的微光,勾勒出金属结构的冰冷轮廓,以及那些在陨石间悄无声息移动的、更为冰冷的身影。
库列斯克站在训练场的边缘入口,他那覆盖着红黑肌肉纹理的胸膛在幽微光线下平稳起伏,头部那些被金属箍束缚的红黑尖角在阴影中显得愈发狰狞。他绿色的眼眸,像两颗淬炼过的毒晶,在黑暗中散发着恒定而冰冷的光芒,静静扫视着场内正在进行的对抗训练。空气中弥漫着臭氧、高温金属和汗水混合的独特气味,还有能量武器掠过空气留下的焦糊味,以及……力量碰撞产生的、几乎实质化的压力。
场内,赤冥分队的队长库忿斯,正与副队长库拉进行实战演练。库忿斯如同赤冥分队的灵魂具现,每一次怒龙之斧的挥动都带着撕裂真空的咆哮,银蓝色的斧刃划出致命的弧光,与周围缓慢漂浮的陨石形成动与静的极致对比。他的攻击大开大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力量。而库拉,则像一道围绕着磐石旋转的致命蝶影,她的断魂双刀无形无影,只在空气中留下细微的能量涟漪和刺骨的寒意。她的动作诡谲难测,语言却如同她的刀锋一样尖酸。
“队长,你的动作还是这么……直来直往。”库拉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甜腻,她在一次险之又险的闪避后,双刀如毒蛇般探向库忿斯的关节连接处,“像头认死理的蛮牛,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要往哪里撞吗?”
库忿斯没有回话,只是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重的、混合着无奈与容忍的哼声。他巨大的怒龙之斧猛地一记横扫,并非针对库拉,而是将一块体积堪比小型穿梭艇的模拟陨石精准地拍向库拉可能的移动轨迹。陨石带着沉闷的风压呼啸而去,逼迫库拉不得不放弃进攻,灵巧地后翻,足尖在一块飘过的碎石上轻轻一点,再次融入阴影。
库列斯克的目光没有过多停留在那充满张力的攻防上,他的视线更多落在训练场的其他区域。他看到库彼修在远处独自对着一个重型标靶练习,魔血镰巨大的弧形钩刃每一次挥出,都带着撕裂灵魂般的尖啸,刃面上的红色纹理如同呼吸般明灭,将他腹腔隐约透出的红光映照得更加诡异。库罗耶则像一头永远处于饥饿状态的凶兽,他的恶食魔刃狂野地劈砍着另一块标靶,刃身上的不规则孔洞发出贪婪的呜咽,仿佛在吞噬着被劈开的能量碎片。库索吉斯静立在一个角落,毒虬刀在他手中如同活物,蓝白渐变的刀身划过空气,留下淡淡的、带着甜腥气的幽绿轨迹,那是高度凝聚的蚀骨毒气。库伦克发出低沉的、类似鳄鱼般的咆哮,烈鳄刀的青灰色刃身与他隆起的肌肉一起贲张,每一次劈砍都带着最原始的力量感,将面前的障碍物粗暴地粉碎。库克,这位分队的第三把手,则站在稍高的观测台上,仅存的右眼冷静地扫视全场,手中并未持握他的塚毒刀,但那无形的、属于战术家的压力却笼罩着整个空间。
这就是赤冥分队。狂暴,危险,充斥着各种极致的个性与力量。对库列斯克而言,这里的环境比阿瑞斯军事学院的训练场更“嘈杂”,但这种嘈杂,与他曾经熟悉的、矿井中绝对的、为了生存的寂静不同。这是一种……充满了生命力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躁动的喧嚣。
“库列斯克。”一个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打破了(或者说,是强行介入了)他无声的观察。
库列斯克瞬间转身,动作流畅得没有带起一丝风声。是队长库忿斯。不知何时,他与库拉的对抗演练已经暂停,库拉正站在不远处,擦拭着她的断魂双刀,面具下的目光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投向这边。
库忿斯没有穿戴完整的金刚铠甲,只穿着基础的作战服,但那雄健的体魄和额头上那对红白相间的螺旋巨角,依旧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强大气场。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带着剧烈运动后的余韵,汗水沿着他铠甲般的肌肉纹理滑落。他看着库列斯克,那双隐藏在Y字形头盔下的眼睛里,没有教官看待工具的审视,也没有同僚对于“无心者”的疏离,只有一种平静的、仿佛在打量一块未经彻底打磨却已显露出卓越材质的坚钢的目光。
“看够了?”库忿斯的声音不算温和,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直接抵达库列斯克习惯于封闭的内心,“这里的每个人,都像一团燃烧的火,或者咆哮的风。你呢?你像什么?”
库列斯克沉默着。他习惯于接受命令,分析指令,然后执行。这种开放式的问题,让他那被秩序和纪律编码的思维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他该回答像影子?像岩石?还是像……矿井深处那绝对的黑暗与寂静?
库忿斯没有等待他的回答,或许他本就不期待一个言语上的答案。他伸手指向训练场中央,那里刚刚被他和库拉的战斗清空出一片区域,只有一些细小的金属碎屑和能量尘埃在缓缓漂浮。“去那里。召唤你的铠甲。不是给我看,也不是给任何人看。是给你自己看。”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压低了些,仿佛只传入库列斯克的耳中,“在这里,服从命令是军人的骨骼,但支撑这骨骼站立、行走、战斗的,是别的东西。找到它。”
命令。清晰,明确。库列斯克绿色的眼眸中光芒微闪,他点了点头,没有任何犹豫,迈步走向场中央。他的脚步落在金属地板上,依旧轻不可闻,仿佛他的体重被某种力量分散到了每一寸空间。
当他站定,周围的陨石依旧在缓慢漂浮,远处队友们的训练声、能量嗡鸣声、武器破风声,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深吸一口气,空间站内那混合着金属与汗水气味的空气涌入他的肺叶。他抬起双手,动作稳定而精准,仿佛在进行一项演练过无数次的精密操作。
没有呐喊,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意念的集中,与体内那股沉睡力量的共鸣。
一股沉重的、仿佛来自大地核心的能量开始在他体内涌动。这能量并不狂暴,不像库彼修的火焰那样躁动,也不像库伦克的野性那样奔腾,它更像……水银,沉重、凝练、无孔不入,带着一种绝对的“质量”感。他感到皮肤表面传来细微的刺痛,仿佛有无数微小的金属粒子正从虚空中析出,附着在他的体表。
紧接着,是视觉上的变化。首先覆盖的是他红色的利爪,暗金色的、带着无比厚重感的甲片如同有生命的流体般蔓延,迅速包裹了他的手臂、躯干、双腿。甲片的衔接处发出低沉而坚实的“咔哒”声,如同最精密的机械构件咬合。胸前厚重的护甲板中央,一个象征着绝对防御的复杂能量符文亮起,散发出稳定的、如同山峦般不可撼动的光芒。肩甲厚重而棱角分明,仿佛能扛起崩塌的天空。最后覆盖的是头部,一个造型古朴、线条刚硬、只露出他那双绿色眼眸的全封闭头盔将他最后的脆弱也包裹起来。
金刚铠甲。
当铠甲彻底覆盖全身的瞬间,库列斯克感受到的并非仅仅是力量的暴涨。一种前所未有的“完整感”笼罩了他。这铠甲,这被誉为力量极致的赤冥之铠,并没有试图去压制或者改变他那习惯于寂静和隐匿的本性。恰恰相反,它成为了这种本性最完美的放大器。
他试着微微屈膝,然后猛地一蹬地面。没有预想中惊天动地的巨响,甚至没有明显的声响。他脚下的金属地板只是发出了一声极其沉闷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咚”声,仿佛一块巨石落入深潭,却只激起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而他的身体,已经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数十米外的一块大型模拟陨石上。
快!难以置信的快!但这快,并非库拉那种诡谲变幻的快,也不是飞影铠甲那种轻盈迅捷的快。这是一种……沉默的快,一种将全部动能内敛,将风阻、声波、甚至光线都仿佛吞噬掉的、属于“质量”本身的瞬间位移。他站在陨石上,金刚铠甲沉重的重量似乎没有给漂浮的陨石带来任何负担,他如同扎根其上,与这片无序的陨石带融为了一体。
他抬起手,意念微动。一柄造型凌厉的长柄武器悄然出现在他手中——正是他日后将要亲手锻造的疾窟刀(此时仅为能量模拟形态)。刀身修长,蓝白渐变的金属色泽在幽暗光线下流动,握柄上的螺旋纹理仿佛在无声地旋转。
他挥刀。
没有破风声,没有能量撕裂空气的尖啸。只有刀锋划过路径上,那些漂浮的尘埃、细小的碎屑,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瞬间湮灭,消失得无影无踪。刀气,一种凝练到极致、几乎无法被感知的能量波动,悄无声息地射出,精准地命中了远处另一块缓缓旋转的陨石。
那块陨石没有任何剧烈的爆炸,只是在被命中的位置,出现了一个边缘光滑、深不见底的圆形窟窿,仿佛被某种法则层面的力量直接“抹除”了一部分。初用者一刀双窟,擅用者一刀灭绝无窟。此刻的库列斯克,虽未至巅峰,但其无声毁灭的特质,已初露锋芒。
库忿斯一直静静地看着,他的目光锐利,捕捉到了库列斯克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以及那攻击后令人心悸的寂静。他粗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深处,却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赞赏。
库拉不知何时也凑近了些,她看着库列斯克那近乎“诡异”的移动和攻击方式,面具下传来一声轻微的、意味不明的嗤笑:“啧,像个幽灵。”
库忿斯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训练场的背景噪音,传入刚刚结束一次短距离闪现,正静立于一隅的库列斯克耳中:“很好。”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库列斯克面前,仰头看着站在陨石上的、被金刚铠甲包裹的沉默战士。“你的沉默,不是缺陷。你的无声,不是软弱。”库忿斯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赤冥分队,需要能咆哮的烈火,也需要能寂灭的寒冰。需要能粉碎一切的巨斧,”他拍了拍自己肩上的怒龙之斧,“也需要能无声刺入敌人心脏的尖刀。”
他伸手指向库列斯克,又环指了一圈训练场内其他的赤冥队员——库彼修停下了挥镰,库罗耶暂时压制了恶食魔刃的嗡鸣,库索吉斯收起了毒虬刀,库伦克拄着烈鳄刀喘息着看来,库克在观测台上微微颔首。
“看到他们了吗?”库忿斯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粗粝的真挚,“他们,就是你身后的兄弟。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是让这支队伍运转起来的骨骼。但为你身后的兄弟而战,感受到他们的呼吸,信任他们的背影,愿意为他们挥刀,也愿意将你的后背交给他们——这才是让骨骼凝聚成不倒脊梁的血肉,是战士真正的荣耀!”
他盯着库列斯克头盔下那双绿色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刀,以后不要只为命令而出鞘。要为守护你身后的兄弟而出鞘。你的无声,要成为敌人永恒的噩梦,也要成为兄弟们最安心的屏障。你,库列斯克,不是工具,是赤冥的‘骨’,沉默,但支撑着所有!”
库列斯克静静地听着。铠甲之下,他那颗常年如同被金属箍束缚的心脏,似乎被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冲击着。矿井中的秩序是为了生存,学院的纪律是为了效率。而在这里,在库忿斯的话语中,在周围这些性格迥异却同样强大的队友的目光注视下,他第一次感觉到,命令与情义,纪律与守护,似乎可以不再是对立的两极。
他缓缓抬起手,抚过金刚铠甲胸前那厚重的护甲。冰凉的金属触感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正在燃烧。他绿色的眼眸中,那恒定冰冷的光芒,似乎也染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属于“温度”的变化。
他没有说话,只是向着库忿斯,向着所有看向他的赤冥队员,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这个动作,无声,却重如千钧。
在这一刻,库列斯克感觉到,头上那些束缚着他尖角的金属箍,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和紧绷了。他找到了在幽冥军团、在赤冥分队的位置——他不仅是执行命令的“无声之刃”,更是支撑这支狂暴队伍的“赤冥之骨”。一个值得他付出沉默,乃至付出生命去守护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