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鲁克站在路法总长面前,虚拟星空的冷光在他深灰色的皮肤和红黑巨角上流淌。路法那蕴含着星河力量的“存在频率”如同无形的潮汐,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感知边界。加入直属卫队的邀请,像是一把双刃剑,一面闪烁着力量与庇护的寒光,另一面则隐藏着失去自我、沦为工具的深渊。
他深吸一口气,这口气流经过声囊,并未立刻转化为声波,而是在体内酝酿、回旋。他的脑海中闪过千喉之域低语摇篮的静谧回响,闪过戈尔汉长老沉重的嘱托,闪过艾瑞克担忧的眼神,也闪过那个洛林星人陷入他编织的幻觉时,那短暂茫然而又带着一丝扭曲慰藉的面容。最终,所有这些画面和声音,都凝聚成一个清晰的认知:留在这个分院,在马尔科姆的框架下,他的能力或许会被“标准化”,但更可能因为他的“不驯”而被限制、被废弃,甚至可能牵连族人。而接受路法的邀请,虽然前路未知,甚至可能违背内心的一些准则,但至少……他获得了自主呼吸的空间,获得了在更大舞台上探索自身能力边界的机会。他需要力量,需要地位,需要……话语权。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当需要守护什么时,他能够拥有选择的能力,而不仅仅是被动接受。
他抬起头,金橙色的瞳孔中,那片刻的挣扎与迷茫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近乎冰冷的坚定。他发出的声波平稳而清晰,不再带有犹豫的颤音:
“路法总长。我接受您的邀请。”
没有慷慨激昂的宣誓,没有卑微的感激,只有一句简洁的陈述。但这句陈述中蕴含的意志,却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金属,带着不容置疑的质感。
路法总长暗红色的眼眸中,那丝极淡的欣赏似乎浓郁了一分。他微微颔首,负在身后的手放下,那无形的、充满压迫感的“存在频率”也稍稍收敛,仿佛认可了他的选择。“明智的决定,沙鲁克。从今日起,你编号xbt-734的档案将被封存。你将以本名,加入幽冥军团,编入灰冥分队。”
幽冥军团。灰冥分队。
这两个名词带着冰冷的金属感和隐秘的力量感,烙印在沙鲁克的意识中。
“马尔科姆,”路法转向一直肃立一旁的教官,“后续交接事宜,由你负责。”
“是,总长大人!”马尔科姆教官敬礼回应,语气依旧恭敬,但沙鲁克敏锐地捕捉到其中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任务完成后的放松,以及一丝……未能完全掌控“作品”的淡淡遗憾。
路法总长最后看了沙鲁克一眼,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现在,看到了某种未来的可能性。然后,他转身,深紫色的披风在虚拟的星光下划出一道优雅而威严的弧线,身影缓缓融入星图背景,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只留下那浩瀚星空依旧在无声运转。
巨大的合金大门再次无声滑开。马尔科姆教官示意沙鲁克跟上。离开那个充满压迫感的大厅,返回熟悉通道的过程,沙鲁克感觉仿佛跨越了某种无形的界限。他不再是那个等待评估和驯化的“异种学员”,他身上被打上了新的标签,属于路法,属于幽冥军团。
交接过程迅速而高效。沙鲁克回到他那间狭小的舱室,仅有的个人物品——那两套灰色学员制服和一些基础生活用品被要求留下。他换上了一套为他准备的、材质明显更优、剪裁也更合身的深灰色作战服,作战服的左胸位置,有一个不起眼的、仿佛由扭曲阴影构成的徽记——那是幽冥军团的标志。腕带上的身份标识符也被更换,屏幕上不再是冰冷的编号,而是显示着他的名字:沙鲁克,以及所属单位:幽冥军团-灰冥分队。
没有欢送,没有告别。马尔科姆教官将他带到分院的一个内部起降平台,一艘线条更加流畅、涂装暗哑、没有任何标识的小型运输艇已经启动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
“你的能力数据和个人评估报告已经转交灰冥分队。”马尔科姆看着沙鲁克,最后一次以教官的身份说道,语气复杂,“记住,沙鲁克,力量本身没有立场,但使用力量的人有。好自为之。”
沙鲁克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转身踏入了运输艇的舱门。舱门关闭,将分院那座冰冷的钢巢彻底隔绝在外。
运输艇内部空间不大,只有寥寥几个座位,装饰同样简洁到极致,但用料和工艺明显高于分院的设施。除了沙鲁克,舱内还有一名沉默的驾驶员,自始至终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交流。
艇身轻微震动,脱离起降平台,迅速爬升,穿过阿瑞斯星的人造大气层,再次进入漆黑的宇宙。沙鲁克透过舷窗,看着下方那颗庞大的、被规则几何光影覆盖的星球逐渐缩小,心中没有离别的伤感,只有一种迈向未知的平静。
航程不长。运输艇最终靠近了一个隐藏在小行星带阴影中的、外观如同巨大黑色菱形水晶的太空站。这就是幽冥军团的一处秘密据点,被称为“暗影棱镜”。
对接,舱门开启。一股与分院和阿瑞斯星地表都截然不同的空气涌入——干燥,冰冷,带着金属、能量液以及一种……仿佛无数种力量沉淀融合后的、难以形容的古老气息。这里的灯光更加幽暗,以深蓝和暗紫色为主调,映照出棱角分明、通道错综复杂的内部结构。
一名穿着与沙鲁克类似深灰色作战服、但臂章上有细微区别的士兵在对接舱等待。他身材高挑,动作矫健,眼神锐利而沉稳,透着一股经受过严格训练和实战洗礼的气质。
“沙鲁克?我是沙宾,灰冥分队副队长。”来人开口,声音通过面甲内置的通讯器传来,清晰而带着一种理性的冷静,“安迷修队长正在训练场,他让我先带你熟悉环境,并安排临时住所。”
沙宾。灰冥分队副队长。沙鲁克立刻回忆起有限资料中对这个名字的提及——路法总长钦点的参谋士官,以智慧和忠诚着称。他仔细“聆听”着沙宾的声波,那频率稳定、条理清晰,带着一种基于逻辑和秩序的沉稳,没有马尔科姆那种冰冷的功利性,也没有路法那种浩瀚的压迫感,更像是一面坚固而可靠的盾牌。
沙鲁克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沙宾似乎对他的沉默并不意外,转身示意他跟上。“暗影棱镜的结构比较复杂,跟紧我。公共区域使用权限已录入你的身份标识。生活区在c区,训练场在E区,指挥部在A区核心区域,目前你暂无权限进入……”
他一边走,一边简洁地介绍着,语速平缓,信息准确。沙鲁克沉默地跟在后面,巨角无声地运转,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这个新环境里的一切“声音”。
他“听”到墙壁内部能量管线中稳定流淌的嗡鸣,比分院更加浑厚有力;他“听”到远处训练场隐约传来的能量爆破声和武器交击的脆响;他“听”到某些封闭门后传来的、陌生的、或狂暴或诡谲的能量波动,那属于其他幽冥军团的成员;他甚至能模糊地“听”到这座太空站本身结构的“呼吸”声,一种低沉而古老的韵律。
与分院那种刻意营造的、充满隔离和审视感的寂静不同,这里的声音更加……真实,更加充满力量,也更加危险。这是一个真正由强者和特殊能力者构筑的巢穴。
沙宾将他带到c区的一个单人舱室。舱室比分院那个稍大一些,同样简洁,但多了几个内置的信息终端接口和一个简易的武器维护台。
“这是你的临时房间。基本生活设施齐全。每日补给会定时送达。分队有集体训练和任务时,会提前通知。没有安排时,你可以自行在权限允许的区域内活动或训练。”沙宾交代着,然后顿了顿,看向沙鲁克,“安迷修队长晚些时候会见你。他……是个很特别的人。”
沙鲁克注意到,沙宾在提到“安迷修队长”时,那稳定平和的声波频率中,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尊敬和……某种复杂担忧的涟漪。
“另外,”沙宾补充道,“灰冥分队的成员……各有特点。保持观察,谨慎接触。这里的规则,有些写在手册上,有些……需要你自己去体会。”
说完这些,沙宾便离开了,留下沙鲁克独自在这个新的“巢穴”中。
沙鲁克没有立刻整理房间,他走到舱室中央,闭上眼睛,全力扩展自己的声波感知。他要更深入地“聆听”这个名为“暗影棱镜”的地方,聆听他未来的同僚们。
他“听”到E区训练场内,一个沉稳如山岳、蕴含着磅礴力量的频率,正与数个较为弱小但配合默契的频率进行对抗演练,那应该就是沙宾提到的安迷修队长?那频率强大而内敛,带着一种……与他预想中不同的、近乎温和的坚定?
他“听”到某个角落,传来一种极其隐晦、带着剧毒和死亡气息的、如同沼泽气泡破裂般的微弱波动,让他本能地感到警惕。
他“听”到另一个方向,有一种沉重、坚固、仿佛亘古不变的岩石般的频率,仅仅是存在着,就给人一种难以撼动之感。
他还“听”到一些更加飘忽、诡谲的频率,夹杂着迷雾般的朦胧、钢铁般的坚韧、以及一种……仿佛能洞察人心弱点的冰冷锐利。
这些频率,有的强大,有的诡异,有的沉稳,有的锐利,它们交织在一起,构成了灰冥分队,构成了幽冥军团独特的“声景”。这与千喉之域和谐的回响、与分院压抑的噪音都截然不同。这里的声音,更加独立,更加尖锐,也更加……真实地反映着力量与性格的多样性。
几天后,沙鲁克在E区的一个综合训练场,第一次见到了灰冥分队的队长,安迷修。
安迷修并非他想象中那种气势凌人、锋芒毕露的强者。他身形挺拔,穿着与沙鲁克同款的深灰色作战服,但细节处更显精致,紫色的肩甲和黑色的披风为他增添了几分威严。他的面容英俊而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眼神深邃,如同蕴藏着星辰大海,却也有着难以化开的沉重。
他正在指导几名队员进行意能协调训练。他的声音通过面甲传出,平和而清晰,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感染力。“意能的核心在于凝聚与引导,不在于蛮力冲撞。感受你队友的频率,尝试共鸣,而不是压制……”
当沙鲁克在沙宾的引领下走近时,安迷修停下了指导,目光转向沙鲁克。那目光平静,带着审视,但并无马尔科姆那种冰冷的评估感,也无路法那种深不可测的压迫感,更像是在观察一个……未来的同伴。
“沙鲁克?”安迷修开口,声音与他给人的感觉一样,沉稳而带着一种内在的力量,“我是安迷修,灰冥分队队长。欢迎你的加入。”
沙鲁克微微颔首,发出平稳的声波:“队长。”
安迷修走近几步,目光落在沙鲁克的巨角和白色纹路上,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但更多的是理解。“路法总长提过你的能力。回音编织者……很独特的天赋。声音是宇宙中最古老的力量之一,能聆听、理解并驾驭它的人,少之又少。”
他并没有立刻要求沙鲁克演示能力,也没有下达任何指令,只是如同朋友般交谈:“灰冥分队,偏重魔法与意能的运用,你的声波能力在这里应该能找到共鸣。我们是一个团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和职责。我希望,这里能成为你发挥能力、实现价值的地方,而不仅仅是另一个……束缚你的牢笼。”
沙鲁克静静地“听”着。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安迷修的声波频率真诚而平和,与他之前接触过的所有阿瑞斯高层都不同。这份平和之下,似乎隐藏着某种与他表面身份不符的、对“团队”和“价值”的独特理解,甚至……一丝与他理想主义气质相悖的、深埋的挣扎与痛苦。这种复杂的“声音”,让沙鲁克感到些许意外。
“沙宾会带你尽快熟悉分队的事务和成员。”安迷修继续说道,“有什么需要,或者遇到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找我,或者找沙宾。”他顿了顿,补充道,“在这里,我们首先需要信任的,是彼此。”
信任?沙鲁克在心中默念这个词。在阿瑞斯的体系中,这似乎是一个奢侈而危险的概念。
随后,在沙宾的安排下,沙鲁克开始逐一认识他未来的同僚。过程大多简短而保持距离。
沙古拉,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甜腥气,眼神阴郁,只是用那双黄色的瞳孔冷冷地扫了沙鲁克一眼,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带着湿冷气息的轻哼,便转身离开,仿佛对任何新成员都不感兴趣。沙鲁克能“听”到他身上那如同毒沼般沉寂而危险的频率。
沙尔曼,体型肥胖却异常壮硕,如同移动的山峦。他好奇地打量着沙鲁克,发出憨厚的、带着隆隆回响的笑声,简单打了个招呼,但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与庞大身躯不符的迷茫。他的频率沉重而稳定,却隐约带着某种…空洞的回音。
沙隆斯,左肩后的单翼微微扇动,头上棕色的马尾辫随着动作轻晃。他抱着胳膊,靠在墙边,眼神中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气,只是对沙鲁克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的频率如同迷雾,飘忽不定,难以捉摸。
沙特瑞,沉默寡言,如同磐石。他只是看了沙鲁克一眼,点了点头,便继续擦拭着他那根布满尖刺的棘鬼棒,动作一丝不苟。他的频率极其稳定,几乎与周围的金属结构融为一体,带着一种绝对的坚韧。
沙芬塔,头戴V字形头盔,身披蓝色披风,红色的眼眸隔着面甲投射过来,带着一种仿佛能看穿一切的冰冷审视。他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略带挑衅的弧度。他的频率锐利而充满探究性,如同无形的解剖刀,让沙鲁克感到些许不适。
这些未来的同僚,果然如沙宾所言,“各有特点”。他们的“声音”各异,强弱分明,性格迥异,唯一的共同点,或许就是他们都拥有着远超常人的力量,以及……某种被主流排斥的“异常”。
沙鲁克被安排参与分队的常规合练。训练内容不再是分院那种孤立的技能测试,而是更注重团队配合、意能联动和战术协同。
在一次模拟城市巷战的团队防御演练中,沙鲁克被分配与沙尔曼一组,负责守住一个十字路口。模拟的敌军如同潮水般涌来,能量光束四处横飞。
沙尔曼怒吼一声,庞大的身躯如同堡垒般顶在最前面,斩月尺挥舞间,厚重的意能护盾撑开,挡住了大部分正面火力。但他庞大的身躯也成为了显眼的靶子,侧翼和后方暴露出来。
沙鲁克立刻意识到问题。他没有像在分院那样独自进行精确点杀或制造混乱,而是迅速移动到沙尔曼侧后方一个掩体后。他闭上眼睛,巨角高频震动,不再进行广域探测,而是将声波感知聚焦在沙尔曼的意能护盾波动频率和周围敌人的攻击节奏上。
他“听”到护盾在承受持续轰击时产生的、细微的应力“呻吟”声;他“听”到敌军能量武器充能时特有的、尖锐的蓄能音;他“听”到侧翼敌人试图迂回时,脚步踏在模拟废墟上产生的、不同于正面战场的杂乱回响。
然后,他开始“编织”声波。他不是直接攻击敌人,而是将一道道极其精准的、带着特定谐振频率的声波脉冲,射向沙尔曼的意能护盾。这些声波脉冲并非为了破坏,而是如同无形的楔子,巧妙地“嵌入”护盾波动的节点,以一种沙鲁克基于声学原理计算出的方式,短暂地加固和稳定了护盾的结构!
同时,他分出一部分心神,将捕捉到的侧翼敌人动向,通过简短的、只有灰冥分队内部才能理解的声波信号,传递给沙尔曼和附近的其他队员:“左侧,三人,迂回。”“右后,狙击手,高地。”
沙尔曼明显愣了一下,他感觉到自己的护盾压力骤然减轻,原本有些摇晃的防御变得更加稳固。他惊讶地回头看了沙鲁克一眼,那眼神中的迷茫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置信和……初步的认可。他立刻根据沙鲁克的预警,调整了防御重心,并招呼附近的沙隆斯用迷雾遮蔽了侧翼。
演练结束后,安迷修进行了总结。他特意提到了沙鲁克的表现:“沙鲁克队员刚才展示了出色的战场感知和辅助能力。他的声波不仅仅可以用于攻击,更能用于加固防御、传递信息。这种灵活的应用,正是灰冥分队所需要的。希望大家能尽快熟悉并信任彼此的能力。”
沙宾也向沙鲁克投来赞许的目光。
沙鲁克沉默地接受着评价,心中却并非毫无波澜。这是他第一次在团队中运用自己的能力进行“辅助”和“协同”,而非单纯的破坏或隐匿。这种感觉很陌生,但……并不坏。他看到了自己能力在团队中的另一种可能性。
然而,他也清楚地认识到,这仅仅是开始。灰冥分队的成员们虽然默认了他的加入,但真正的信任和默契,远非一次成功的演练就能建立。沙古拉的阴冷,沙芬塔的审视,以及其他队员或多或少的保留态度,都表明他依然是个需要时间和行动来证明自己的“新人”。
他的少年时代,在这充斥着强大而各异回响的“暗影棱镜”中,正式画上了句号。他踏入了幽冥军团,成为了灰冥分队的一员。前方的道路,依旧笼罩在星海的迷雾与阿瑞斯庞大秩序的阴影之下。但至少,他获得了一个新的起点,一个可以自由呼吸、探索自身能力、并尝试发出自己声音的……混乱而真实的舞台。
他知道,真正的试炼,现在才刚刚开始。他需要在这群强大的、各怀秘密的同僚中立足,需要理解安迷修队长那复杂表象下的真实,需要在这忠诚与背叛交织的旋涡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和……那条或许存在的、不同于绝对服从的道路。
他的回响,已融入灰冥的序章。而未来的乐章,将由他亲手参与谱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