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屯卫被污秽的麦田,如同美玉上的瑕疵,格外刺目。恶臭弥漫,枯萎发黑的幼苗无力地耷拉着,周围聚满了闻讯赶来的农人,他们脸上写满了惊恐、愤怒和深深的忧虑。那不仅仅是对几棵庄稼的心疼,更是对他们刚刚攥在手中的希望被恶意践踏的恐惧。
“天杀的!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干这种断子绝孙的缺德事!” “这…这仙种…莫非怕污秽?会不会…会不会真长不出粮食了?” “我就说没那么好的事!定是惹恼了哪路神仙…” 谣言伴随着恶臭迅速扩散,恐慌开始在新安置的流民中蔓延。一双双刚刚燃起希望的眼睛,又重新蒙上了阴霾。
林默带着推行者小队很快赶到现场。他蹲下身,仔细查看了被污秽的土壤和作物,眉头微蹙。那污秽并非寻常粪肥,似乎混合了一些特殊的、带着微弱腥臭的药材残渣,显然是刻意为之,旨在最大程度地污染土地并制造恐慌。
“清理污物,深埋。被污土壤…暂且划出隔离。”林默站起身,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此乃宵小之辈恶意破坏,绝非‘丰饶’之力有何欠缺。诸位不必恐慌。”
然而,空口白话难以立刻平息人心的动荡。就在人心惶惶之际,周安闻讯赶来。他看了一眼那片狼藉,冷哼一声,并未多言,只是请来了随行工匠中一位最擅“生机滋养”的老者。
那老工匠来到田边,并未直接处理污秽之处,而是将手掌按在旁边未被污染的健康土壤上。柔和而磅礴的青辉自他掌心涌入大地,仿佛清泉注入干涸的河床。紧接着,令人惊叹的一幕发生了:以他手掌为中心,青翠的生机如同涟漪般向外扩散,迅速覆盖了邻近的田垄!
那些健康的麦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青翠茁壮,甚至微微摇曳,仿佛在欢欣起舞。而被污秽边缘沾染、有些萎靡的植株,也在这蓬勃生机的滋养下迅速恢复活力,重新挺立起来。
老工匠做完这一切,指向那片被隔离的污地说:“此等小术,污得了地,却污不了天。待日光风雨自然净化些时日,老夫再引来地脉生机,便可恢复。‘丰饶’之道,岂是区区秽物所能遏制?”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绝对的自信和对自身力量的深刻理解。
眼见为实。农人们看着周围庄稼神奇的变化,又听到老工匠笃定的话语,心中的恐慌顿时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对那“生生不息”之力的更深敬畏。
“多谢老神仙!” “仙子娘娘法力无边!” 人们纷纷跪拜,情绪从恐慌转向了虔诚。
洪承畴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查!给本督彻查!凡有嫌疑者,一律严惩不贷!”他深知,这不仅是破坏生产,更是对他权威和新政根基的挑战。蓟辽总督府的缇骑四出,雷厉风行地抓捕了几名散布谣言和涉嫌泼污的地痞,经拷问,线索隐隐指向了关外和某些对新政不满的本地豪强残余势力。
洪承畴毫不犹豫,下令将主犯当众斩首,首级传示各县,并再次重申,凡破坏新政、勾结外虏者,立斩不赦,家产充公!血腥的镇压暂时遏制了明面的破坏,但所有人都知道,暗流并未消失,只是转入了更深处。
与此同时,盛京方面的离间之计也开始悄然渗透。
一名化装成商贾的细作,通过重重关系,终于将一封密信送到了洪承畴一位心腹幕僚手中。信中并未直接劝降,而是以一种“旁观者清”的口吻,娓娓道来:
“…‘丰饶’之力,固神妙无双,然终非人世之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洪公乃汉家衣冠翘楚,理学名臣,当真愿屈身事奉异术,甘为傀儡?今日彼需公稳定辽西,故厚待之。然待大局已定,鸟尽弓藏,公手握重兵,又深得辽民之心,彼…真能容公否?即便彼能容公,其麾下那些狂信之徒,又岂容公等前明旧臣分享权柄?…为公计,不若外示恭顺,内修甲兵,保境安民,静观时变。大清愿与公共抗妖氛,保华夏衣冠…”
这封信件,如同一根毒刺,精准地扎在了洪承畴集团内心最深处的隐忧上。那幕僚看完,冷汗涔涔,不敢隐瞒,立刻将密信呈给了洪承畴。
洪承畴看完信,沉默良久,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当然知道这是皇太极的离间计,但信中所言,又何尝不是他夜深人静时反复思量、辗转难眠的心病?
他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然后对那战战兢兢的幕僚淡淡说道:“虏酋拙劣反间,意在乱我军心,不必理会。日后若再有此类书信,一律焚毁,不必报我。”
幕僚如蒙大赦,连忙退下。
然而,洪承畴独自一人时,目光却变得幽深难测。皇太极的话,像一颗种子,落入了早已肥沃的土壤。他知道这是计,但这计谋,恰恰利用了他无法消除的疑虑。他对手下的将领、对新政推行者、甚至对周安,都不得不更加谨慎,暗中观察,平衡掣肘。这种猜疑,如同无形的裂纹,开始在他苦心经营的辽西集团内部悄然蔓延。
但历史的车轮,并不会因暗流与猜疑而停止。
过了十几天,当初播下的“丰饶”良种开始展现出其惊人的潜力。即便没有工匠刻意催生,其长势也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麦苗格外粗壮,分蘖极多,一片郁郁葱葱,预示着惊人的产量。土豆和红薯的藤蔓疯狂蔓延,覆盖了大片土地。就连同期种下的蔬菜和果树,长势也远超寻常。
丰收在望的景象,比任何言语都更有说服力。农人们的担忧彻底被喜悦取代,辛勤的劳作充满了希望。关宁军的粮草压力骤减,军心愈发稳固。山海关内外,呈现出一派难得的、蓬勃向上的景象。
这一日,洪承畴与周安、林默一同巡视郊外农田。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洪承畴不禁感慨:“若非娘娘天恩,焉有此等生机勃勃之象?”
周安微微一笑:“天地自有生机,‘丰饶’之道,乃是引导激发此生机,而非无中生有。督师能顺应此势,方有今日之效。”
林默接口道:“然也。故教化万民,使其知勤勉劳作乃顺应天理,而非仅知跪求神恩,方是长治久安之本。”
洪承畴点头称是,心中却思绪万千。这生机源于“丰饶”,但这“丰饶”之力,究竟会将这辽西、将这天下,引向何方?而他洪承畴,在这滔天巨浪中,又该如何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