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海的西岸，风中带着一股与中原截然不同的咸腥与湿润。
李自成的大帐，与其说是帐篷，不如说是一个用巨木和整张牦牛皮搭建的，巨大而粗野的移动堡垒。
帐内，一盆巨大的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夜的寒意。
李自成身着一身劲装，魁梧的身躯盘腿坐在一张厚实的熊皮上。
他的面前，铺着一张用羊皮拼接而成的，粗糙的地图。
地图上的线条歪歪扭扭，地名是用汉字与一种扭曲的符号混合标注的，显然是根据沿途俘获的商队与斥候的口述绘制而成。
牛金星、宋献策、刘宗敏、王瑾，四人围坐在他身边。
帐外，传来一声低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虎啸。
那啸声让炭火的火焰都为之摇曳了一下。
丰饶白虎正趴在不远处，冰蓝色的眼眸在夜色中如同两团鬼火，它口鼻间呼出的气息，让周围的草地都凝结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根据最新的情报，再往西越过这条大河，便是奥斯曼人的地界。”
牛金星捻着他那已经变得乌黑油亮的胡须，用一根枯枝，在地图上一个标注着“君士坦丁堡”的圈上，点了点。
“此国疆域之辽阔，远超我等想象。其主君称‘苏丹’，坐拥雄兵百万。只是……”
“只是，其国内部，似乎并不安稳。”
“其君主沉溺享乐，朝政多为其母后与后宫宦官把持。”
“其麾下最精锐的‘耶尼切里’军团，骄横跋扈，甚至有废立君主之举。”
“地方总督，称‘帕夏’，各自为政，与我大明末年的藩镇，颇有几分相似。”
刘宗敏听得有些不耐烦，他那蒲扇般的大手在炭火上烤了烤，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老牛，你说了半天，俺老刘就听懂了一句。”
“这地方的皇帝，是个软蛋。”
“手下的兵，不听话。”
“管地方的官，都想自己当老大。”
“这不就是，送上门来的肥肉吗？”
宋献策摇着羽扇，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
“刘将军此言，虽粗，却是在理。”
“仙师引我等西行，正是要将丰饶大道，播撒于此等腐朽之地。”
“此国君昏臣乱，民不聊生，正是我等行‘天诛’，立‘新规’之绝佳时机。”
“依我之见，我等当效仿昔日之雷霆手段，直捣其都城，以丰饶神威，破其城，诛其君，则大事可定！”
刘宗敏听到这话，立刻兴奋地一拍大腿。
“对！宋先生说得对！”
“还商量个屁！明日就出发！让那头白虎，对着他们的都城先来一发，看他娘的城墙结不结实！”
他说话间，眼中已经满是嗜血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城破人亡的景象。
王瑾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听到刘宗敏和宋献策的话，他那温润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刘将军，宋先生，不可。”
刘宗敏立刻瞪起了眼睛。
“王先生，你说什么？不可？”
“俺老刘跟着闯……跟着总督大人，打了半辈子仗，就没听过这个词！”
王瑾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到，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仙师赐予我等丰饶伟力，其本意，在于‘滋养’与‘生机’，而非单纯的杀伐与毁灭。”
“仙师曾有言，若滥用此力，沉溺征伐，神力亦将萎靡，乃至消散。”
“我等一路西来，所过之处，皆是先破其旧制，再立新规，以丰饶之力，化万民之苦，此乃正道。”
“若不问情由，便直捣都城，行灭国之举，与那些只知劫掠的蛮夷，又有何异？”
“此举，恐违仙师本意。”
刘宗敏被他说得一噎，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因为王瑾说的，确实是仙师亲口所言。
他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李自成。
李自成没有说话。
他只是，用那根枯枝，在地图上，轻轻地，划拉着。
他的目光，落在了“君士坦丁堡”那个名字上。
苏丹。
皇帝。
他咀嚼着这个词，一种熟悉的，混杂着憎恶与渴望的情绪，再次从心底升腾而起。
他想起了，那个坐在北京城龙椅上的朱由检。
“老牛，你接着说。”
李自成开口，打断了帐内的争执。
牛金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王先生所言，确有其理。我等毕竟初来乍到，对此地风土人情，兵力虚实，皆不甚了了。贸然强攻其都，风险太大。”
“况且，此国虽内乱，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耶尼切里’军团，战力不可小觑。”
“我以为，可以徐徐图之。”
刘宗敏忍不住插嘴。
“怎么个徐徐图之法？难道要俺们在这里，种上几个月地再动手？”
牛金星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
“据斥候回报，距离我等最近的，是一个名为‘瓦拉几亚’的行省。其地总督，贪婪暴虐，民怨沸腾。”
“而其北面，另有一个名为‘摩尔达维亚’的行省，其总督，素来与瓦拉几亚总督不和，两人时有摩擦。”
“我等，或可借力打力。”
“先助那摩尔达维亚，吞并瓦拉几亚。如此，既可削弱奥斯曼之国力，又能借此，探清其虚实，更能让我等，在此地，站稳脚跟。”
李自成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熊皮上敲击着。
牛金星的计策，很稳妥。
很符合一个谋士的思维。
但李自成不喜欢。
太麻烦了。
他李自成，什么时候需要去“帮助”一个旧有的官僚，去打另一个官僚了？
他要的不是站稳脚跟。
他要的是取而代之。
“都不对。”
李自成终于开口。
他将手中的枯枝，扔进了火盆里。
枯枝瞬间被火焰吞噬。
他抬起头，眼睛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你们，都把事情，想复杂了。”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帐内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阴影。
“我等此来，不是为了帮他们打仗。”
“也不是为了跟他们做什么狗屁的买卖。”
他走到帐门口，一把掀开了厚重的门帘。
冰冷的夜风，混杂着那头白虎身上散发出的，凛冽的寒气瞬间倒灌而入。
“我等此来，是来砸碎他们的规矩，再立下咱们的规矩！”
“什么苏丹，什么帕夏，什么狗屁的军团……”
他指着远处那片，在夜色中，显得漆黑一片的，陌生的土地。
“……在我老李眼里，都跟当年的那些地主老财没什么两样！”
“对付他们，用不着那么多弯弯绕绕。”
他转过身，看着帐内那几个已经被他的话震住的心腹。
“老牛，你说的那个，瓦拉几亚，在什么地方？”
牛金星下意识地，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位置。
“总督大人，就在此地，距离我等，不过三百里。”
“好。”
李自成点了点头。
“明日一早，全军拔营。”
“老子，亲自去会会那个贪婪暴虐的帕夏总督。”
“总督大人！您是想……”
李自成笑了。
那笑容充满了一种即将要亲手撕碎猎物的快意。
“老子不帮任何人。”
“老子就是要去，抢了他的地盘，杀了他的人，再把他治下的那些穷鬼，都变成咱们的人！”
“老子要让那个什么狗屁苏丹皇帝，亲眼看看。”
“他那套，不管用了。”
“从今往后，这片地姓李！”